“你,你……”
“我为什么会忘了你?”
“你,你……”
“如果我强行去想会怎么样?”
“不能强行——不要想,不要去强行冲开。”珍儿嬢嬢、珍妈妈捧着心口哽咽。
贺拓有些奇怪自己的平静,平静得像七老八十躺在摇椅上的老人,天地崩于前也不紧张。他捡起菜谱,随便抄了几个在单子上,出门拿给服务员。
“珍妈妈,我想到这一步,怎么放得下?”
“可、可是……”
“捡您能说的告诉我好吗?骗骗我也行,我最近……最近一直受这些东西的困扰。”贺拓垂下眼,虚弱无助。
珍妈妈一下崩溃了,挨过来把他揽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抱,隔阂消了!
这一抱,戒心灭了!
这一抱,断裂的碎片连起来了!
饭菜上得很快,两人却没心思吃。贺拓断断续续把自己能想起的一一复述,珍妈妈穿针引线串连,渐渐还原出贺拓的童年。
珍妈妈笑眯了眼:“你从小就聪明,还没桌子高,就知道站凳子上称豆腐,我老怕秤砣掉下来砸着你。”
笑完温馨完,贺拓感叹:“我为什么连这些都忘了?”
“贺拓,想不起来的就不想,好吗?快吃吧,菜凉了。”
“那我爸爸妈妈真的是被我克死的吗?”
“不!”珍妈妈决然否定,忙着给他布菜。
“我明天想去见个人,您可能也认识。”
“谁?”
“她姓杨,住在军分区——”
“你不能见她。”珍妈妈激动得声嘶竭力。
“我能回忆起来的,都很美好、美好得有点假,我的童年肯定不是那样,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那样,就是——”珍妈妈看着贺拓,看着他眼里陈久的伤悲,争不下去了,“你奶奶说过,如果你想知道,让我全部告诉你,可你为什么想知道啊?你知道这些有什么好?”
“是不是我奶奶封了我的记忆,她是——她是个巫婆?”
“她不是装神弄鬼的巫婆!”珍妈妈很激动,“她是真正的朵兮薄,朵兮薄知道吗?”
贺拓点头:“我去大理时见过。奶奶为什么要封我的记忆?还有,我好像是什么纯阳体质,破……行那事后依然是比童子身还正的纯阳,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自己的体质?”
“我认识些高人……上次我还被邪灵冲过。”
“你被冲?什么时候怎么样?”
“有高人帮忙,缓过来了。珍妈妈,求求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什么。我奶奶也说不要瞒我,对吗?”
珍妈妈拉着他上看下看,又捏捏他的肩捏捏他的背,最后长叹:“什么样的恶灵才冲得了你?也是你该遇着这些,这是命吧?要说这些,话就长了。”
“您慢慢说。”
“那年我不到10岁,我们家隔壁搬进来一位寡母和她儿子,那寡母很漂亮,那跟我同龄的儿子,也漂亮。寡母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做豆腐,10岁的儿子负责烧锅,两母子有说有笑,每天要做一大锅豆腐——就跟你和你奶奶一样……”
说说停停,停停想想,想想叹叹,一桌菜没怎么动,餐馆要打烊了。
贺拓打个车请珍妈妈回家。
走进那间夹缝中的铺子,珍妈妈又抹眼泪:“当年我要接你去我那里,你奶奶不让,说我带着你就不好成家,后来她又非要给你买个家产……”
“幸好有这份家产,我现在回来也有个落脚处。”给珍妈妈开瓶矿泉水,贺拓请她坐睡袋上,“刚才说到您打听到我奶奶他们刑满释放……”
珍妈妈拿过那套民族服饰,一点点抹平褶皱:“贺拓,你为什么不生气,我还怕你……”
“历史问题,有那样遭遇的,不止我们一家……”
“当我来春城辗转找到你奶奶他们,你爸爸已经结婚了,你妈妈她——”
“她是个疯子?我忽然有个记忆,她披头散发缩在墙角,指着我说鬼、鬼!”
“你奶奶说,你失去一些记忆是她没想到的,不过这样或许更好……”
“先说说我妈妈。”
“你妈妈是你奶奶在牢里认识的,她亲人都在那场运动里死光了,你奶奶一直照顾她,后来让你爸爸娶了她。她好美,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她是真正的资产阶级小姐,很爱你爸爸,就是身体太差,好不容易才怀上你,但你出生后……”珍妈妈喝口矿泉水,以破釜沉舟的态度说,“你其实是通灵体质,知道什么是通灵体质吗?”
“招鬼,容易被附身。”贺拓早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没有太惊讶。
珍妈妈摇头:“你是朵兮薄,你的灵力很强,比你奶奶还强,你奶奶曾猜测你或许能看见神王跟他们直接交流。你妈妈很宝贝你,总把你抱着背着,不放心任何人带……那时候人不多阳气没那么旺,你又太小分不清人和魂,不能跟人玩就跟魂玩,有次碰到个熟悉你外婆家的鬼魂,聊得很高兴,结果,吓着你妈妈了,她就——有点失心疯。”
贺拓掐着手心控制自己:“后来呢?”
“你爸爸不听你奶奶的解释,非要说你们母子都有精神病,在带你们母子去精神病医院的途中出了车祸……你奶奶赶到时他俩已神志不清,你奶奶做了个决定,把他们弥留之际的阳气导进你身体。导入阳气封住了你的灵力,游魂野鬼都近不了你的身,但同时,你也失去了一些记忆。其实这样也好,有些东西,忘了更好。”
贺拓只能点头,如果没有那些遗忘,自己能没心没肺活这么大?他抚着胸口,原来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自己,“这么说我身体里有三个阳气!”
“四个,你爸妈走后,你奶奶很难过,觉得通灵体质是你们家的祸害,于是慢慢地把自己的阳气也灌注给你,为此她后来一直被游魂缠身,我要去请些护身符来,她不让,她说本主的属民不能戴那些。为了不让你记忆混乱,我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奶奶还频繁搬家,故意不让你在熟悉的环境里住太久,直到你15岁以后差不多定型了,才在这里定下来,买下这间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