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桐不敢想像，心里又急又痛，眼泪不知不觉间掉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上一回哭还是三年前在洞天府被骗受辱的那一次。三年过去，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心性已经足够坚强成熟了，再苦再痛，哪怕流汗流血也不会再掉一滴泪，也再不会把自己的怯懦无能暴露人前。可是，此刻面对闭目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杜清明，他却控制不住那些透明的液体从自己眼眶中滑落下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隔着一分距离虚虚抚上杜清明墨似的剑眉、紧闭的双眼与浓密的长睫，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只恐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这个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李兰花在一边看得又是心酸又是感慨，这小混蛋，被他哥哥宠坏了，总是没心没肺的，如今也知道心疼人了么？可惜清明还没苏醒，看不到小坏蛋为他掉眼泪的模样，否则一定会很开心……
听得门外响起脚步声，李兰花回头一看，见杜大虎张嘴要说什么，连忙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梓桐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巨大悲痛中，根本察觉不到身周的变化，心里只想着，昨天如果不是他逞能，硬要跳出来与雷霆镖局打斗，他就不会受伤，杜清明就更不会因为救他而受伤中毒了，所以，是他连累了杜清明，这一切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害死了哥哥！
他心中一时间悔恨得无以复加，猛然扑在杜清明身上放声哭叫道：“哥哥，你不要离开桐儿！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哥哥……”
哭声传出老远，回荡在虎威寨上空。众山贼听得人人惊悚，原来杜二少不是没心没肺的冰疙瘩，还知道伤心，还知道哭啊！不过，杜大少不是没事么，他这是嚎的哪门子丧？
杜清明在凄厉的痛哭声与用力的摇撼下从昏迷中苏醒，咳了两声睁开眼来，低低道：“桐儿，你怎么哭了？”
梓桐一惊，抽了个风嗝后哭声顿止，接着呆呆地抬起头来，却见杜清明一脸疼惜地看着自己，不由傻傻道：“你，你没死？”
杜清明有些困难地撑起身体倚坐在床头，弯起唇角勉力一笑，恍若山间清风般和煦温柔，“没有啊，哥哥只是有些累了，睡得比较沉罢了。桐儿，你刚才怎么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担心哥哥么？哥哥很……高兴……”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极缓，几乎微不可闻，星辰一般的亮芒在他略显疲倦的眼眸深处幽然绽放。
梓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只拿眼瞪着杜清明。他刚刚哭了一场，腮边泪痕宛然，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仿佛淋了水的羽翅，上面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盈盈欲滴，将落未落。
杜清明心中怦然一动，情不自禁抬起手来，在梓桐睫上若即若离地轻轻一抚，那滴泪珠便沾到了他指尖上，明明一碰即碎，却又像质地最坚硬纯粹的宝石般折射着璀璨的七彩莹光。
第三十七章：悖德
梓桐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心跳却不知怎的变得又急又快，一下一下地砸在心坎里，脸上也一点一点地烧了起来，片刻后连耳垂也变得红艳透亮如同玛瑙。
杜清明受了蛊惑一般，再次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梓桐水润明亮的眼，摸摸他绯红如霞的脸，摸摸他微微张开的淡粉的唇。
梓桐犹如被施了定身法术，浑身动弹不得，有某种陌生情愫从心底滋生出来，在胸腔里升腾盘旋叫嚣不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茫然而又欢喜，慌乱而又期待，无意识地喃喃唤道：“哥哥……”
这声轻唤却让杜清明从如梦似幻般的情境中倏然醒了过来，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妥，立即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了手。
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两个人面面相对，却又互相不敢看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彼此都有些无措和紧张。屋里静到极致，只闻二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彼此交错响起。
梓桐不知怎的有些失落，回想方才情景，又为自己刚才误会杜清明已死而情绪失控痛哭流涕感到懊恼，丢人啊，真是太丢人了！焦躁之下，他突然就爆发了，挥起拳头在杜清明身上乱打一气，口里愤愤叫道：“叫你睡！叫你装死吓我！你是大坏蛋！”
这样恢复如常蛮不讲理乱发脾气的梓桐倒让杜清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宠溺地笑着“是，哥哥不好，哥哥是大坏蛋”，任由梓桐一双拳头没头没脑地打在自己身上，只是间中低低闷哼一声，眉头微微蹙起。
梓桐察觉到不对，忽地想起李兰花说过的话，当下连忙住了手，将杜清明身上盖的被单往下一拉，赫然见他精壮赤裸的上身交错着缠了几圈白布，而肩头和后背的伤口因为受到震动而渗出血来，将白布濡湿了几片。
一瞬间，梓桐心头仿佛针扎般锐痛，怔怔地看着那几片刺目的殷红，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扑簌簌掉了下来。
见他这模样，杜清明心疼不已，抬手去拭他眼泪，柔声道：“桐儿别怕，哥哥没事的，只是一点小伤，那毒也不要紧，姜叔是解毒高手，已经帮我清了一大半的毒，只要再服几天药就好。”
梓桐撇了撇嘴，吸了吸鼻子，“你骗人。”
杜清明正色，“不骗你，哥哥永远不会骗桐儿。”
梓桐这才稍觉安心。
杜清明又道：“桐儿，你的腿伤不轻，现在一定还很痛吧？乖，回去躺着好好养伤，不要随便下地走动。”
“不要，我就在你这里，哪里都不去。”梓桐一口否定。现在哪怕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逼他离开杜清明。
他忍着痛拖着左腿自顾自爬上床倚在杜清明身边，侧着身子轻轻伏在他胸前，双手避开他肋下的伤口，小心抱住他劲瘦有力的腰，默默地嗅着他身上微苦的药味与清朗的体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梓桐抱上来的一瞬间，杜清明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两分，尽管这种独占意味显明的举动分明带着执拗的孩子气。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拥住梓桐单薄的肩头。
梓桐在杜清明怀里蹭了蹭，然后将头枕在他胸膛上，心里满满的全是依恋与宁静的喜悦。
杜清明没事，他还好好地在这里，自己还能真真切切地拥抱他，真好。他忽然觉得，只要能与杜清明这样在一起，什么皇子，什么太子，他都可以不在乎。
忽而又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梓桐心中蓦地一紧，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杜清明略怔一下，旋即不答反问，“对你好难道不是应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