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每一次赖晓华都会跟着母亲来探望已经成为植物人的赖洪波,每一次他都会抓住李知之的衣袖睁大眼睛提问,而每一次,李知之的回答都只能是:
“他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对着一个天真的孩子,他能说些什么呢?
是说他的父亲几乎已经没有救治的可能,就算有他们也不一定能负担得起手术的风险与术前术后的费用吗?
他看得很清楚,紧紧握着赖晓华的他的妈妈,眼神中的绝望越来越加深,脸色也越来越憔悴——来自生活的压力让她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李知之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挂着温和的笑脸,一次又一次地对赖晓华说着谎:
“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放心。”
直到赖洪波的家人签署了放弃治疗协议的那一天,他仍旧对赖晓华这么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李知之:装这个逼有意思吗死神大哥?
死神:……
赖洪波的病例是我去年真实经历过的一个远方亲戚的事情,人说没就没。
有点沉重,因为终于写到了荔枝自杀的原因。
第74章
如果当时在赖洪波清醒过来时就及时做手术——不, 即使如此,他也未必就能够康复。静静地站在无菌病房外看着护士摘除赖洪波的呼吸机,李知之再一次地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疲倦与难过。
他什么也做不到。
“——你是骗子、是骗子!”原本一直安静的、乖巧的赖晓华忽然叫嚷起来, 冲上前去就一口就咬在了李知之的手腕上, 他的愤怒是如此清晰地从他的力度上体现出现,几乎一口就咬破了皮。可比起手上的疼痛, 更让李知之觉得坐立难安的是那个孩子看着他的目光。
即使充满了负面情绪,却仍然清澈单纯。
他尚且没有意识到父亲离世, 更是半点也不懂他即将要面对一辈子的悲伤, 只有被抛下的不解、与被欺骗的生气——和当时的自己何其相似啊。
李知之在赖晓华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孩子的尖声指责让他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更是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 与最开始选择这份职业的初衷。
如果人生来就会死亡,如果相遇的结局一定是离别,那他坚持拯救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而他也并非神明, 即使达到了像他的教授一般的高度,这世界上仍然有许许多多难以攻克的疾病,有如繁星一般数不清的重症病人——他做不到, 他根本就做不到。他的梦想比乌托邦更难以实现,就是一个由小孩子写下的幼稚童话。
李知之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之中。他开始失眠,反复地做着噩梦,变得焦虑而消极, 最严重的时候,在踏进医院的第一秒他就会觉得难以呼吸。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完全不对,可他却毫无跟任何人倾述的欲.望,只想将自己与世隔绝,静静地腐烂在某个地方。
是葛教授发觉了他的不对劲,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有既往病史,又被确诊为中度抑郁之后,李知之主动地选择了退学——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像他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陷入回忆之中,李知之的表情显得十分复杂。那团浓雾之中的黑影仿佛一直注视着他一般,轻轻地开口了:“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死,你们人类还真是很有趣啊。”
他的语气是神明才有的傲慢与无知,李知之并不想反驳他,可他也已经并不是那个一昧逃避的自己了。
赖洪波的死只是一个诱因。看似积极正常、实则从未解开长久以来的心结,即使他没有被赖晓华指责,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因为接受不了病人死亡而再一次地崩溃。因为他本质就是如此的软弱消极,忍受不了任何离别。
少年时期虽然有阿望一直耐心地陪伴、照顾他,可阿望终究也没能完全让他走出过去的y-in影。
这道坎,终究还是在他死亡之后,才彻底想通、勇敢地迈了过去。
当然,李知之并不想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死神分析自己的心理变化。眼下还有另外的问题更为重要,他平复了激荡的心绪,开口道:“你选择在这里和我见面,就是想看我再一次崩溃吗?那么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他的挑衅穿过雾气,直白地传进了那团黑影之中。可让李知之失望的是,死神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气得跳脚,反而更有兴致地装出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语气说道:
“这可就错怪我了。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每一次的轻笑,都会带动着黑影抖动着泛起波澜,连带着那把长长的镰刀也仿佛随时都要落下,让人看了便心惊胆战。
“不要再打哑谜了。”李知之盯着他,“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哈——”犹如歌剧台词,对方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在带你参观这一场精彩绝伦、却又愚蠢万分的帕诺拉玛景象之前,我只想纠正你一点:这把钥匙并非我的把戏,而是你的同.居人,那个名为司望的‘普通人’干出的好事。”
也就是说……李知之细细咀嚼着他的话,阿望知道这个地方,他知道赖洪波的这件事!
“你又想暗示我什么?”他憋不住心中的怒火,“你难道还想说,是阿望导致了我的死亡吗?”
“矢志不渝的爱情可真让人感动,”死神答非所问,“就不知道你在知道真相之后,还能不能保持这一份信任了。”
黑影忽然将镰刀一挥,将那刀尖对准了李知之的脖子。他的动作带起了阵阵翻滚的浓雾,仿佛要将李知之完全裹挟在其中一般。即使忽然体会到了许久不成体会、仿佛灵魂生生触碰到的冰冷感,李知之却仍旧面无表情,岿然不动。
“不过别担心,还没到那时候。”死神怪笑一声,“你的同.居人背后可做了不少事。虽然恋爱让人放松警惕,不过你一旦自杀,他立即跑到医院调查进而发现了这件事。要我说,他也是个不输于你的笨蛋,明明赖洪波的死更不关他的事情,他却像是要帮你赔偿一般,主动给予那对可怜母子生活上的照料——当然,他没还笨到直接使用自己名义的地步。莫名其妙中了大奖的赖晓华母子立即搬出了城郊,而这里,他们曾经的住处,自然便被你的同.居人接收了。”
——这绝对是阿望做得出来的事情。替笨拙的他善后,替只懂得逃避的他做出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李知之想笑,可却笑不出口。
阿望会买下这边的房屋钥匙,或许是想找一个机会带他来到这里,告诉他:没关系,他都已经知道了;没关系,他会一直都陪伴着他;即使犯了错也没关系,他会包容,会站在他这边,会帮着他一起补偿。
这就是阿望的温柔,沉默却坚定,甚至犹如投石入井一般不求回报。
……笨蛋。
如果不明明白白告诉他的话,他这么迟钝的人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现他的好?
“你很感动?”死神的语气听起来倒有些y-in阳怪气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有些怪怪的,非要不恰当的形容,反倒还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李知之毫无察觉,理直气壮地回答:“难道不应该感动吗?”就算是背着他搞小动作,可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抵在他下巴上的黑雾镰刀忽然收回,干脆利落得连r_ou_眼都无法捕捉。刚刚还好好的,来自死神的声音忽然变得y-in测测的,“那么,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仿佛空气裂了一个口子,不知道从哪里掉出来的一个仅有巴掌大的信封,从上往下地砸进了李知之的怀里。猝不及防的李知之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它,手指一旦摸到,便忽然涌上了一股熟悉感。
“这是……?”他盯着手里的信封,它崭新完好,甚至连封口都没有撕开。可那阵莫名的熟悉感又是什么?
“这可是你同.居人的珍藏之一。”从刚刚开始,死神那种y-in阳怪气的语调就停不下来了。“你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提前来这里清扫了一下,你可能会被你同.居人的‘兴趣’吓到腿软。”
珍藏,清扫,兴趣,这几个关键词听起来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李知之皱起眉头,完全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他的纳闷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或许是这娱乐了死神,对方的声音再一次地恢复了刚开始的那种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情绪。
“吓哭的话我可不负责哦,人类。”
这一句话仿佛是直接在脑中响起,并非通过任何介质传达到耳膜。从刚刚起到现在,一直在房间之中翻涌这的古怪雾气流速忽然加大了,没有实质的迷雾如同拍击礁石的阵阵浪花,一波接一波着朝着李知之袭击而来。
虽然并没有疼痛感,可那种突如其来的危机却仍旧让李知之条件反s_h_è 地闭上了眼睛。
——对方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眼前一黑,同时周围也完全静谧下来。屋外不时传来的街道杂声终于被屏蔽得干干净净,周身旋转着的雾气也完全消失了。
等李知之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样。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可却多出了一大堆、将这个本来就逼仄窄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的物品。
是他的连天花板上都贴满了的照片;是他曾经使用过的,因破损而丢掉的球鞋;是他发誓再也不想看到的低分试卷;是他在搬家之前决定丢掉的书桌、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