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曰走到窗前,瞅了瞅天空中翻滚的灰云,说:“恐怕今天停不了。你太太回老家,怎么不带上你?”
“她肯定有事情要做。”顾双城手边放着一个青色的长方形锦盒,陆子曰转过身来,“等做完鉴定,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顾双城看向面色沉敛的陆子曰,“不要再说诋毁言战的话。”
“我对你们的关系没有任何敌意,现在木已成舟,你非她不可。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安稳幸福。”陆子曰靠在窗口,侧过头去看向这城中的雨色霏霏。
“……今天言氏五矿会跌得很厉害。”顾双城提醒道,她顿了一下,眸色深冷道:“言战可能要动言齐。”
——城中雷雨滚滚来,老家却是天高气爽,骑在马背上,端看离离草原,言战双腿夹着马肚,清脆的喊了一声:“驾!”
一身纯黑色的骑马装套在言战身上显得英姿勃勃,她拉了拉缰绳,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缓坡说:“就在前头比箭?”
三位叔公闲悠悠的骑着老马,走在言战身后,言齐和几个堂兄在远处斗马,言赋和十几位叔公们挑出来的资质尚佳的男孩儿正在驯马,言战和陈非就陪在三位叔公跟前,闲聊打趣儿。
马儿的嘶鸣声从那群热汗淋漓的男孩儿圈里传出来,四叔公指着那匹不停的把男孩从背上抖落下来的金棕色烈马,说:“那匹马叫【猎阳】,是你大哥亲自选的。它还是个小马驹的时候,性子就烈,不让人上背。”
“都长这么大了?”言战握住缰绳,言忱过世前曾说过,等到了开春,就要撂下手头的工作,来老家的马场骑着【猎阳】跑一圈,说这话的时候,言忱眼睛里的兴奋是那样真切,然而没多久……言战叹了一口气,“【猎阳】只认大哥一个人。”
二叔公一脚踹在言战那匹马的马臀上,喊道:“老三,你去试试?再不让上背,【猎阳】就该送去农场
拉磨了!”
“二叔!”言战哭笑不得,她是多少年没玩过驯马了,这活计危险得很,她如今拖家带口,万一摔个脊椎脱节,回去不得让顾双城红着眼睛骂个千遍万遍,一想到顾双城,她心里就是酸甜难当。
马儿小跑着到了驯马场,男孩儿们见言战过来了,个个都有些紧张,纷纷押住屁股底下的烈马,不让自己在言战面前失了面子。
“姑姑,你过来干什么?”言赋满头大汗的问。
“改写【猎阳】的命运啊。”言战一脸严肃的坐在马上,在高高的篱笆外观察良久,“你们都驯不了【猎阳】?”
“我们都试过了,不行。”男孩儿好奇的盯着言战的脸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男孩儿说:“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您本人呢。”
“不吓人吧?没长两个鼻子,三只眼睛,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口吧?”言战笑着问那男孩儿道。
男孩儿被窘得脸红,其他男孩跟着笑了,言战从马上下来,“我今天可是舍命,来陪你们这群君子的。”
“你干什么?”言赋拉住言战的胳膊,“我打算叫师傅把【猎阳】牵下去了!”
“三位叔公看着呢?”她走到【猎阳】的马头边,一手牵着【猎阳】的缰绳,一手握着言赋汗涔涔的手,“我们先走一圈,培养一下熟悉感。”
“姑姑……”言赋也反手握住言战的手,姑侄俩就开始绕着驯马场走路,走了一小段,距离那些说说笑笑的男孩儿有些远了,言战就开口问:“我去尼泊尔那几天,言齐吞了我多少?”
“……”言赋看向言战兴致盎然的眼神,“言氏纸业旗下的七家公司,两大五小。先前资金运作就有点问题,你一走了之,我光顾着那几家投资公司了。”
“其中有一家公司不是刚研究出来一款很实用的纸尿裤吗?你二叔吞什么不好,非得吞我的纸尿裤?”言战摇摇头,言赋轻笑出声,说:“是用黄金叠出来的纸尿裤。”
“扶我上马!”言战说。
“不行。这马是刚上背乖,走几步就摇摆不定了!”
“那是个爱跳舞的马。”
“……”
辩驳了半天,言赋无法,只好扶着言战上了这匹膘肥体健的烈马,“你行不行?”他立刻叫来那些在一旁歇息的专业驯马师,所有人将言战和这匹马围成一圈。
“行。”言战坐在【猎阳】上就不动了,原本还在摆头摆尾的【猎阳】也不动了,驯马师们原本想开口指点的,这下也无话可说了。“这马又高又壮,长得还挺帅。”言战抱着马脖子,用五指梳理着它的鬃毛,靠在它脖子上蹭了蹭脸,“嗯,很有弹性。”
【猎阳】侧了侧头,一对深邃的马眼在驯马场里来回观望,似是不大喜欢言战的
触碰。言赋拉住缰绳,抬头看了言战一眼,小声说:“别骑了。”
言战没答话,伸出手去,把言赋手上的缰绳拽过来,“上马了,就得骑着走。”她的黑色手套边儿上是一圈修饰的粉色蕾丝,言战指了指言赋的眉心,“松手。”
这时候从云层里窜进来一小片阳光,言赋仰起头来,看向坐在马背上的言战,他恍然间像是看到了他早已过世的父亲,言战抿唇的时候有些像言忱。
“猎阳,猎阳?”言战喊了两声这匹马的名字,马儿不动,三位叔公站在驯马场外,四叔公有些担心,就说:“实在不听话就别骑了。”
“言战就爱骑不听话的啊。再说,驯马师都在呢,怕什么?”三叔公笑得爽朗,二叔公皱着眉头,倒是未发表意见,陈非很是担心,顺着高高的篱笆走到言战旁边,隔着篱笆,他开口道:“小心点儿。这马杀气真大。”
猎阳打了两个喷嚏,看了陈非两眼,陈非开口道:“剧组上次拍古装剧,有个女演员就是从马上摔下来,最后只能换演员。”
“三叔公,你听见了吗?”言战握住马鞭,指着三叔公问。
陈非一惊,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三叔公指了指耳朵,笑着说:“听见了!”
“要是我从这马上摔下来,最后,是不是也得换个言战来骑?”言战拨了两下猎阳的耳朵,双腿夹着马肚,原地转了三个圈,猎阳表现的不温不火,言战侧过头去,看向坐在一匹十分安分的老马上的三叔公。
二叔公不吱声,四叔公没回过味来。
“……”三叔公面上无话,但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是一一闪过各色的神情,言战是用马鞭柄指着他说话的,言辞不是玩笑的口气,甚至有些凌驾于长辈之上的失尊。
“有上马,就有落马。这是人之常情。”言齐不知何时骑着马慢悠悠的晃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木云歌和言式微穿着枣红色的骑马装,母女俩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言战眯着眼睛,看向言齐,言齐也半眯着眼睛,看向言战。
两人的目光像是晚冬削尖了悬在檐下的冰溜子,扎得在场所有人,冷一阵,寒一阵,就连横亘在两人之间马匹也初现一点不安,马尾不再摆动,马眼不再眨动。
男孩们都坐在马上,没有再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个个都有些紧张的看向一脸无澜得言齐,和同样一脸无漾的言战。
“驾!”言战娴熟的拉着缰绳,一马鞭落在猎阳身上,马蹄声阵阵,雪白的蹄子踏着幽幽的绿草,十几个驯马师围成一个大圈儿,全都跟在身后。言式微盯着在马背上颠上颠下的言战,又看向和言齐并排坐在马背上的三叔公,心下了然。
家族内结党成派得多了去了,哪一家和哪一
家对盘,哪一家和哪一家是死对头,大家心里都有明镜。三叔公当年是一心扶着言齐上马的,可偏偏最后继承人变成了言忱,言忱骤然离世,他二度想扶言齐上马,没想到是被言战压了一头又一头。现如今,无论是族内的宗亲,还是各种连着宗亲的大大小小的亲眷,偏向言战这头的一年比一年多,在三叔公眼里,言战是个太有号召力的人物,她已经快成为言氏家族的代名词,尤其是新一拨上来的小年轻们,哪个不是拿言战当榜样看得崇敬着!她一枝独秀了这么多年,真是太出格了!
几个堂兄看着言战在马背上英姿驰骋的模样,都打趣道:“老三要是个男人,如今早就给咱们言家开枝散叶了好几拨了,小孩儿满地爬都有可能。”
“是啊,她就是个没长胡子的男人。要是突然有小孩冒出来管她叫爸爸,我也不稀奇。”
“真怀疑我们家老三是不是男扮女装!哈哈!太太小姐们都爱啊。”
说来也怪,几个上了年纪的堂兄从来不把言战当女人看,跟言战走得近的亲贵们,几乎都把言战的危险系数调得比男人还高,一旦有合作,大多是从头谨慎到尾,跟言齐有合作的话,反而不会如此紧张。
“一帮混小子!”四叔公啐道,几个堂兄哈哈大笑,四叔公远远的望着开始上下翻腾的猎阳,又盯着言战似是带着浅笑的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担心越发加剧,他指着那些在一旁观看的男孩,喊道:“都愣着干什么?护着去!今儿是来比箭的,不是来驯马的!”
“是,四叔公。”男孩们齐齐喊道,又都向言战那边跑去。
从云层里窜出来的日光渐隐渐现,一次次昂起来的马头充斥着骄傲和愤怒,言战坐在猎阳上,颇有些无奈的用马鞭拨弄着它的脊背,摔一次,她就坐正一次,摔两次,她就坐正两次,如此反复了几次后,猎阳就开始“后空翻”了,惊得言战差点连前几天吃得蛋糕都得吐出来,她冷着一张脸,不多时,猎阳就开始撒开 蹄子野跑了!
“都别跟着!”言战吼道。
猎阳跃过驯马场的篱笆,向远处的山坡奔去,言战笑道:“我看你能逞几时痛快!”
上坡路不好走,言战几欲倾斜,差点从马屁股上滑下去,猎阳的嘶鸣声已经响彻整个马场,它不停的昂起马头,企图甩开黏在它背上还不停发出轻笑声的言战。
勉勉强强的上了坡,言战使劲的得了两下缰绳,她看向远处蒸腾着水汽的山川湖泊,老家这个跑马场的地段是她和言忱一起选得,有山有水,算不得跌宕错落,不过是玲珑有致而已,在直升飞机上俯瞰整个跑马场就能看出这个跑马场的玩味之处——整个跑马场的大概轮廓似是个一头长发的美
人儿。
“驾!”言战拍拍猎阳的马头,上坡路走完,要走下坡路了,言战拽住缰绳,想在小山岗上跑一圈,猎阳偏偏不理会。
众人远远瞧着,一人一马就僵持在小山岗上,互不相让。
——等候室内的陆子曰听顾双城这么一说,就立刻打开手机查看。早就开盘了,言氏五矿暂时并没有什么异象,他看了一眼顾双城,“你父亲言齐在你和言战去尼泊尔期间,大肆吞并言氏纸业。言战回来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我还以为……”
顾双城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她坐在书桌前算了算言氏五矿的净利。”
“你现在可成大贵人了。”陆子曰连忙通知自己的秘书刘醒,顾双城眯着眼睛瞅着外面的雷雨,脸色比刚才更加阴郁。
陆子曰嘱咐完刘醒,“你又怎么了?她动得是言氏五矿,影响不到你。”
“……没什么。”话落音,等候室的门被推开,陆子曰笑着说:“世伯,你总算是来了。”
来得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珠宝鉴定师,他招招手,说:“我们去鉴定室。”
“谢谢您。”陆子曰和顾双城一前一后的跟着他走进鉴定室,望向那些精密的仪器,顾双城从锦盒里拿出那串樱桃形的血钻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