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摇头道,“我太忙,没顾上她。你有空多来陪陪她。”
“好,”夏六一点头应道,想了想又问,“新夜总会真的给我?”
青龙取了第二只雪茄,“阿大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太好吧,”夏六一一边给他点火一边告状,“许应最近看我不顺眼,上次的马仔调走之后,他又往我这儿安了几个人。城寨外的事向来归他打理,我这是过界了,惹他不高兴了。”
“你不用管他,”青龙说,“账目上有什么看不懂的,去问东东。”
夏六一低下头,默默地在心里把所有事情过了一遍,“好,你放心,我会管好的。”
青龙笑了笑,“你懂事,阿大放心。”
两人又聊了些正事儿,青龙注意到地上散乱的手写稿,有些还沾着血,“这什么?”
“新电影的剧本,”夏六一顿时尴尬起来,“我找了个大学生写,结果那小子一通乱编……”
他抢救不及,青龙已经顺手拿起落在茶几边上的一张,看了看说,“剩下的捡来。”
夏六一只能乖乖弓着腰四处乱刨了一通,捡回来一叠。
他僵着脸看着青龙翻了一张又一张,内心咚咚大跳,竭力解释,“那小子脑子进水,我已经把他削了一顿,我……”
“挺好,”青龙淡然说,“就这么拍吧。”
“我……啊?!”
青龙放下剧本站起来,拍拍他发顶,“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记得常来看看小满。”
“啊,这……”夏六一还在纠结,房门从外打开,两个机灵的保安将青龙迎了出去。青龙边走边摆摆手,是个不用送的手势。
夏六一目送他背影出了视线范围,关门之后,他一下子靠在了门背后。木着脸看着那叠剧本发了会儿呆,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神情疲惫地摸了只烟,偏头点上。
“小马!”
“哎!”
“带那小子看看伤。”
……
何初三胸口被缠了几圈,手臂被缠了几圈,脑袋上的包头也没能取下来,整个人从印度阿三进阶到木乃伊阿三。他低着头坐在片场边上,看一群小混混们在导演的指挥下跑来跑去地摆道具,冷不丁众人停下动作,齐声发出恭敬的呼唤,那便是夏六一来巡场了。
所有人都恭维夏六一,只有他埋下脑袋不理不问,继续写下一场的对白,算作一点微薄的反抗。
这里所有人都是恶棍,夏六一是恶棍中的恶棍。他只想尽快写完所有的对白,拍完戏,然后回学校上课。
他已经缺课两个星期,出勤率直线下降,这学期的奖学金肯定没了。下学期得要开口找阿爸要学费,他都二十一岁了,不能孝敬阿爸,还要花阿爸的钱,想想就觉得很伤心。
他y-in郁着脸奋笔疾书,突然被旁边一个温柔的声音一惊,笔都飞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个妆容精致的女子,正是这场电影的女主角小满,青龙的夫人,骁骑堂的大嫂。这几天拍戏她都在,何初三没什么兴趣地远观过,并未细看。
这样陡一看,他才发现这位大嫂五官清秀、气质温雅,与他街坊邻居里那些风尘女子或妖艳或泼辣的形象截然相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多少长得有点像那个恶棍头头。特别是眼角上扬的形状,只是夏六一是一副懒散中潜藏着心机的神态,她却目光迷蒙涣散,是常年带了点忧郁的样子。
他呆着脸没出声,瞧上去像是个被吓到的样子。小满并不介意,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何初三。”
小满笑了,“你是大年初三生的?”
“是。”
小满又笑了,往他印度阿三包包头上揉了一把,像摸小狗一样。何初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她目光略微呆滞,动作有些怪异。
“听说你是大学生?”
“是。”
“真好,我连小学都没上过。大学好玩吗?”
何初三想了想,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图书馆很多书。”
“我不爱读书,我爱唱歌,”小满也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说。然后她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她,就偷偷地低声给何初三唱了一段。
何初三愈发觉得她有些奇怪,但是也不点破,专心地听她唱完。她唱得挺好听,声音清亮,像春天的小黄鹂。
“大嫂!要开拍啦!”那边有人唤道。
小满直起身去看了那人一眼,一瞬间变作面无表情,是副威严高贵的大嫂模样。那人登时不敢再催,光是在那里等她。
小满回头继续问何初三,“你的头怎么了?受伤了?”
“是。”
“谁打的?”
“六一哥。”
小满叹一口气,“阿六,他又不乖了。我去帮你说说他。”
“不用不用。”何初三诚惶诚恐。
“一定要说,”小满空洞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说,“他总是这样,都交不到朋友。你别怪他,他只是没人陪他玩。那时候他多可怜啊,只有我们俩。”
何初三听她把无人敢惹的儿童节恶霸说的跟一只苦哈哈的小弃犬一样,心中就十分悚然。为了不让话题往更奇怪的地方飘去,他小心翼翼地发话,“大嫂,你不去拍戏么?”
小满幽幽地笑了笑,“有什么好拍的?拍再多,他也不会看。”
何初三误以为这个“他”说的是夏六一。鉴于他最近正在写黑帮情仇史,他立刻联想到了面前这位大嫂与打手小弟夏六一日久生情、爱恨纠葛、生离死别的种种故事……
幸而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及时c-h-a入,终止了八卦幻想,“姐,开机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何初三瞪圆了眼睛,看着夏小满踮起脚尖把夏六一的脑袋勾下来,亲昵地往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又跟lū 小狗一样揉了揉他脑袋毛。
夏六一顶着一脑袋乱发,跟狮子吃素一样柔情似水地笑,“快去吧,姐,大家都等着你。”
夏小满低头冲何初三笑笑,踮着脚尖轻快地走了。
何初三还在看着她背影发呆,夏六一一盘牛杂拍下来,吓唬他,“看什么看?眼珠子挖出来!”
“她……是你亲姐?”
“叫大嫂!”
“哦。”
何初三偷瞄看着夏六一坐在他桌子上吃牛杂,脑袋、胸口、手臂都开始隐隐作痛,总觉得夏六一会突然一个不高兴,弯腰抡他一凳子。
你能不能别坐在这儿,我对着你写不下去。他郁闷地想。
他在这里暗自y-in郁,夏六一心情却很好。前段时间他与沙家帮一位小头目在生意上起了冲突,沙家帮一伙人来他旗下的赌档砸场子,管事的小马机灵地兜了钱带着自己人马迅速撤了,光留下许副堂主c-h-a进来那两根人刺。沙家帮的人砸遍全场也没找到多少现金,遂将那俩倒霉货一通海揍。第二天夏六一亲自到地下诊所慰问了两位“自家兄弟”,掀开被子观瞻了一下他们惨不忍睹的伤势,然后顺理成章地用自己人填了缺,名正言顺地带着弟兄们端了沙家帮三个档口,洗劫了钱柜里十几万现金。
沙家帮龙头大佬打电话找青龙要说法。青龙首先指明这是小辈们的小恩怨,我们做大佬的不好c-h-a手,然后温和安抚了沙大佬一番,说虽然这样但是六一还是挺听我话的,这样吧,我让他卖我个面子,弟兄们都从你家档口撤回来,大家以后河水不犯井水。
沙大佬气得要呕血,杀了人吃了钱,再来个河水不犯井水!真他妈演得一手好戏!无奈一场战役损失惨重、东山难再起,也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默默把这笔帐记在了夏六一头上。
夏六一数钱数得开心,又给帮里打响了名号,给青龙大佬长了脸,哪会把沙大佬这点小小记恨放在心上——他十四岁出来舔刀口,行走江湖十年,身上背的帐早就数不清了。
坐在桌子上边吃牛杂边盘算了一番账目,他冲守在片场边上的小马招了招手,准备让他把钱分下去给弟兄们乐一乐。
小马滴溜溜地小碎步跑过来,还没跑近就张大嘴指着房顶一声惨叫,“六一哥小心!”
何初三今天第二次把笔给吓飞出去,下意识地一抬头——正见头顶一截铁横梁连着两筒大长日光灯,一大团铁东西,因为年久失修,轰隆隆往下坠!
他坐的位置靠墙,凳子卡得紧,也就那一眨眼的功夫,要推开凳子逃开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团铁架子冲自己的脑袋砸下来!
也就正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本可以轻轻松松向旁边跳开的夏六一,却是迅速往前扑倒!他弓身将何初三揽进了自己怀里,同时手臂向上一拳扬出!
“砰——!”一声重响!他竟是生生地将那坨铁物砸了出去!
何初三目瞪口呆地埋首夏六一胸膛,鼻子都是这恶棍身上的牛杂味道。近来天气较凉,这恶棍却还只穿了一件单薄背心,何初三温热的嘴唇蹭到他胸前一处硬硬的小突起,当即冷汗就吓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