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吟川站在兄长身后,不理解地望着那两人交握的手,仿佛那是一个巨大的谜题,尔后无措地看向贺惜安,迷惘道:“哥哥,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发着愣,企图等待谎言自行覆灭,却等到常周从俞扬身边走来捏他的脸,问他是不是不欢迎自己。贺吟川的泪潸然便落了下来,贺惜安畏惧地后退了半步,但他越哭越痛彻,众人纷纷围上前问他怎么了,贺吟川只灼灼地看着常周,啜泣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这句话对贺惜安来说都太费解,更别说常先生。俞扬看他哭成这样,起先还疑心小外甥是不是依恋自己,闻言才放下担忧,又冒了万丈的火,见长姐已经在找称手的工具,忙提着衣领将人往里拽,斥道:“胡闹什么?跟我去书房。”
“你放开我!”贺吟川挣扎得脸色发青,那早夭的爱情让他再不用顾忌脸皮,他嚎啕大哭起来,掉转矛头骂道:“俞扬我恨你,你不要脸,老牛吃嫩Cao,你和常周都差辈了!”
他被俞扬囫囵提起,屈辱地踮着脚向后扭,俞扬被他的衣服搅住了手,贺吟川见机一脚袭上他的膝盖。
俞柳从佣人手里夺过一束还未送出的卡罗拉玫瑰,撕开包装纸倒握着冲上前,扒下小儿子的裤子,尖声喝道:“谁和常周差辈?你和常周才差辈!总是这样胡来你很痛快是不是!”带刺的一束长茎还未触道皮肤,俞柳的泪先涌上眼眶。贺吟川怯怯地不敢再妄动,贺惜安上前抱住母亲,往弟弟裸露的屁股上狠踹一脚道:“滚去书房。”
俞扬遏制住小外甥的手,用胳膊把人夹住,好容易撞进书房,大腿又被啮咬住,惨叫着将人掼在地毯上。常周担忧地要跟进去,被俞柳拦住,俞教授在小儿子面前演完了柔弱,情绪瞬而回返,愧疚道:“教育无方,你见笑了。”
俞扬不久便出来,留贺吟川一人在书房里恸哭。常周总惦记着要进去看他,俞柳倒像是无事一般,叫他不必理会。她解释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胡闹,说话不能当真,家人都习以为常了。”贺惜安补充说:“他有表演型人格,你越关注,他越要闹腾”。
席上三人果然已将贺吟川暂时抛在脑后,俞教授一边给常先生夹菜,一边侃侃而谈,说俞先生从小就不是继承家学的料,“……扬扬四五岁时,迷上了星系科普,碰巧那时父亲让我教他读诗歌,我对他说,李白、杜甫和屈原是诗人的‘夏夜大三角’,屈原好比是明亮的天津四,奠定了整个璀璨银河的基底。你猜他说什么?他问我——那李白和杜甫岂不是牛郎和织女?”
这个桥段太新奇,连贺惜安都笑得直呛,缓过气来,对常周道:“小舅舅不擅长家学,但唱歌倒是很在行!小舅舅刚转学到国内时,被妈妈骗去给全校人表演节目,扎着小辫、穿着旗袍、抱着琵琶,唱《天涯歌女》,那视频还留着吧?吃完饭给学长看看!”
俞柳自我辩护道:“我那是用心良苦!从那以后,谁还敢说扬扬是外国人?”
这件事给俞扬留下的心理创伤不小,“从那以后,隔三岔五就有高年级的男生来问我究竟是男是女——”
“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俞柳自顾自道,“你要庆幸你长得好看,否则我早把你丢给雷妮了。”俞教授对常周说,本来她对父亲的风流行径是很不赞许的,俞扬出生那日,她坐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满心想着如何说服父亲把婴儿留给它母亲,只支付赡养费,但到了医院,看到保温箱里小小的俞扬,瞬间就忘记了指责父亲——这样好看的小孩,怎么能平白送给别人家?
俞先生颜面无存,晚饭过后,几人不顾俞扬祈求,一定要在客厅放那段表演视频,连佣人都一齐聚来观看。常周满眼期待地坐在中间,俞扬只好随他们取笑。
待到七八岁的孩子抱着琵琶走上舞台,常周忍不住和众人一道笑出声来——男童穿着墨绿色的旗袍,颧骨上铺着桃红的脂粉,浅色的头发向后梳作两个小髻,系了长长的飘带。他拘谨地朝台下鞠躬,对着主持人递来的话筒,用生涩的中文说:“我叫俞扬,刚刚从美国回来,我爸爸是中国人。我要为大家带来一首周璇的《天涯歌女》,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首歌。”常周的笑容渐渐沉淀作温柔的注视,捕捉着他的分秒。他那时还那样的小,恐惧和不安都还展露着,诚恳地企望着新环境的接纳。常周从屏幕上转过头,似是穿梭过中间潺潺流过的岁月般地,看到如今的俞扬,他无理x_ing地感到可惜——他好像已经错过了他人生的许多。
佣人散去,俞柳执意要留人过夜,上楼准备客房,常周根本推脱不过。俞扬还在竭力阻挠贺惜安将照片发到社交网络上,正撕扯着,贺吟川握着一卷宣纸从书房走了出来,常周先和蔼地叫了声“吟川”,他并不看他,低低应了声,径直向俞扬走去,垂着头,失魂落魄说:“对不起,小舅舅。我不该对你直呼其名,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长辈。”
俞扬被热茶烫了嘴,“什么?”
“我和你道歉。”贺吟川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又道,“小舅舅你对我虽无养之情,但有教之恩,何其青还跟我说,你不打算生孩子,要把垂虹资本留给我,可谓舐犊情深。我不该以怨报德,觊觎你的——”
既是“肺腑之言”,叫人胃液翻涌就是对的,俞扬打断他,“行了,我什么时候责怪过你?想通了就去吃饭,别在这胡言乱语。”又提醒道,“君子慎言,知道吗?”
贺吟川走几步又折回来,把手中的宣纸递给他,说是补送他的生日礼物,俞扬接过,欣慰之余挑剔说:“生日礼物也不装裱起来再送给我?”贺吟川不作声地后退两步。俞扬将那明显是临时写的字揭开一看,脸色霎时一沉到底,怒吼道:“我看你就是欠揍。”伸手欲揪人,贺吟川见准时机,拔腿便往回廊跑,俞扬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剩下两人将宣纸摊开,几行都是端庄的楷书,倒是好认,其言曰: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引得贺惜安如此克己之人笑得前仰后合,他“哎呦”叫着,对常周说:“这首诗叫‘新台’,写的是卫宣公 y- ín |乱昏庸,见宣姜生得美貌,便强行代儿子娶了她。‘燕婉之求,蘧篨不鲜’的意思就是——本来能嫁如意郎,奈何嫁个老蛤|蟆!”
忽听得走廊外“噗通”一声重响,奔跑声停了下来,不久俞扬拎着人走进来,膝上裤子磨花了,手掌起了血渍,甩手把人丢进沙发,这时也疲累了,“这小子躲在门后绊我。”
俞柳急急下来,看得心疼,往贺吟川屁股上猛拍一巴掌,让俞扬去楼上清洗上药。常周正要跟上去,贺吟川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擦着泪问:“常周,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吗?我不用开会、出差,每天都可以陪着你。你不喜欢写代码,我会好好学编程、学数学帮你。等我念完了书,我会赚几年钱,然后带着你满世界地旅行。”
似乎没人想过他的计划会是那样的遥远和认真,他的母亲和兄长都愣住了。只有常周蹲下身来抚摸他的脑袋,他温温地笑着,像是春日里他初次见到他时一般,使他的心里无由地生发出对自己处处无能的自惭形秽——那如何就不是一份独到的爱情呢?
常周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贺吟川吸着鼻涕应允他,不情愿地对他说:“你上去看小舅舅吧。我太冲动了,我对不起他。”等常周和母亲都离开,贺惜安坐在沙发一头,用钻研的眼光看着弟弟,迟迟不敢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 自宫以谢罪吧扬扬。
☆、第 13 章
俞扬站在楼梯拐角等了半步,把那些谈话听在耳里,也不知该气恼谁,只觉胸中积郁比自己被人纠缠时更甚。他y-in沉着脸阔步走向卧房,候在走廊外的女佣见惯了他居家时的蔼然模样,一时竟未能说出话来。常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药箱,惴惴不安地推门,忐忑地轻咳一声,待俞扬转过身来,没头没脑道:“你把裤子脱了我看看。”言毕,才发觉不对,又补充说,“我帮你清理伤口。”
俞扬心里岔着气,顾不得计较那句,爽快地将裤子甩在一旁,在床沿坐下,伸手道:“把药箱给我,我自己来。”
常周将药箱递去,他却不接,反不相信地望着他,常周木然站着,俞扬放弃道:“真要我自己来?”
“噢——”常周头疼地挤着眉头,蹲下身,看着起了淤血的膝盖和青紫的胫骨,没忍心抱怨,喃喃道,“这究竟是在哪里摔的?吟川太没有分寸了。”
“看上去严重而已,实际上并不疼。”俞扬嘶了一声,委屈道,“你说,我对他难道不够好?他这么轻易就和我反目?”
“吟川只是一时冲动。你永远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的轻笑全打在了他的膝盖上,皮r_ou_上的痒意使俞扬退缩,常周还浑然不知地捉住他的小腿,制止道:“你别乱动,还要上药。”
常周干脆跪在地板上,这姿势使得俞扬心中某种粗鄙的统治欲望激荡起来。他微倾着身,嗅到出门时自己在他头发上抓上的发蜡的味道,灌注而下的野x_ing使得他不得不维持缄默。被关在楼上的那只威风凛凛的黑猫是这个时候从门外滑进来的,它起先只在墙角无声息地踯躅,始终未得到注意,曲起后腿一跃,簌地窜上常周的后背。“啊!”常周惊地扑在俞扬身上。他的双手撑着俞扬的大腿,脑袋贴在他腹部,与俞扬腰侧的那只黑猫对视,惊魂甫定中气喘着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