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笑眯眯地亲自送了他出门。
他对周瑜的态度,绝大多数都是欣赏,却不会异想天开到去示好或是招录:但凡对三国史有一点儿了解的都清楚,周瑜与孙策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他既不想,也没那能力去破坏这脍炙人口的美好情谊。
没有周瑜在旁辅佐的孙策,不过是一员勇猛霸气,智谋不足的虎将,可只要他们能留住孙策,就不怕周瑜会对经年好友弃而不管。
所以他只要与周瑜之间维持最基本的好感,再着重拉拢孙策就可以了,做得太多反显不美。
目送周瑜所乘的马车远去,燕清也打定主意了,还未来得及转身回房,就见他家主公一脸傲慢,连招呼都不打地跨着大步进来了。
看到他肩上所负之物时,燕清讶然扬眉:“主公竟打猎去了?”
吕布懒洋洋地嗯哼一声,算是应了。
他大步进了内厅,将这件最满意的战利品往毯上随意一丢,就利索地翻身上了长塌,恶声恶气道:“赏你的。”
那竟是一块只经过粗糙处理,还散发着厚重血腥味,却完整得不可思议的斑斓巨虎皮。
刚才是周瑜各种猜不透燕清的想法,心里难免忐忑,这下风水轮流转,轮到燕清满心莫名其妙,搞不懂忽冷忽热的吕布究竟想做什么了。
昨日他去拜访还爱理不理,只专心看小黄书,今日就主动送上门来,还带了一份大礼。
燕清俯身将这块虎皮仔细打量一番,才着人收起,感激道:“谢主公赏赐,只是清近来寸功未立——”
吕布翻了个身,面朝向他,不耐烦地将剑眉一皱:“不喜欢?”
燕清:“怎会?只是——”
吕布嗤了一声,倏然打断道:“那便拿着,去做件大麾。”
燕清:“……”
这想法可真有创意——春季已过去一半的时日开制虎皮大麾,没准春末夏初能穿上。
无论如何,对吕布费了一番功夫送来的礼物,燕清都没有不识好歹地拒收的道理。
尤其这还代表着是个主动求和的信号。
能得一贯心高气傲,自知有错都不愿认的吕布低头,燕清心里一片柔软,感动地命人慎重收好,就算默认二人言归于好的事实了。
燕清方才低着头,不察吕布不着痕迹地懈了懈神。
燕清正色道:“主公来得正好,清有要事相商。”
吕布的语气较方才缓和许多:“重光直说无妨。”
燕清笑道:“奉孝于昨曾劝清招降尚在狱中的孙伯符。主公意下如何?”
吕布对孙策的爹孙坚倒还有些印象,却是半点不了解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多大能耐的,听完道:“若重光觉得此人可用,布自无异议。”
燕清又道:“孙伯符今为阶下囚,要招降并非难事,可要令他忠心实意为我等效力,却要以礼以信待之。”
孙策在史上在袁术麾下效力时,屡建奇功,却换来对方的多次食言,别说要回孙家旧部,回回出生入死,连许诺给自己的太守一职也数度遭袁术出尔反尔,才叫他心灰意冷,从而决意尽快凭己力壮大兵马,自袁术处独立。
吕布心头一动,竟是一下明白了燕清的暗示:“依重光之意,可是要将孙家旧部归还于他?”
燕清不料吕布悟性如此之高,顿时惊喜不已:“正是!”
原为孙家效力的那班人马,本身就对新主忠诚度不高,尤其亲眼见到旧主之子孙策的风采不逊于其父后,硬捏在手里也不过成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罢了。
还不如大张旗鼓地将它完璧归赵,用这块鸡肋换来孙策的感激与吕布大度和敢于用人的美名,即使孙策后头真要反水,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就铁定扣上去了。
第70章 主臣夜谈
吕布沉吟片刻,问道:“重光就如此看好此人?”
燕清笃定道:“此子多谋而善用兵,骄勇而不失狡猾,若主公肯归还其父旧部,可谓两全其美,既可广证胸襟,亦可换其感恩戴德,拼死效力。”
吕布点了点头,再无犹豫:“便依重光所言。”
倒不纯然是因为他惯了对燕清言听计从,而是确实经过一番考量后才做出的决定。
在先破袁术,后剿黄巾后,吕布手下并不短兵缺马,精挑细选后收编的是精锐,放归务农的是民夫,倒是那些个能独当一面,擅训兵打仗的将才,是永远不嫌多的。
要是心不齐不忠,反叫军力难以凝聚,易受其害。
尽管还没见识过孙策有无能耐,但燕清目光向来毒辣,于辨析英才一道从未失手,吕布对他信心十足,顺理成章地就答应,如若孙策愿意归降,再提出把孙坚留下的人马做诚意满满的聘礼相赠。
这顺序却是燕清强调的:归还孙家旧部,只能作为吕布给看好的得力部下的慷慨馈赠,而不能是换其臣服的条件。
毕竟目前尚未证明自己实力的孙策除了父亲余威尚在外,暂配不上这份另眼相看,届时过度抬高了孙策的身价不说,还极大地堕了堂堂正二品骠骑将军吕布的威风。
燕清又问:“主公明日要是得空,可愿与清一同前去?”
原想着区区小事就不劳烦主公亲自出动,可要讨伐拥兵自重的贼匪,还得等黄巾事了,及收了孙策后带其一起去,除非豫州有要事需吕布回转,近来确是闲着的。
在孙策前刷下主公的存在感,总比任他养成没事儿上山打猎的不良爱好要强得多——燕清可没忘记,史上的孙策是怎么死的。
吕布毫不犹豫道:“可。”
燕清悦然道:“如此甚好。只是现天色已晚,主公不妨回府歇下,明日再做打算?”
吕布锋眉一聚,不满道:“重光刚收了布的赠礼,却连多坐会儿都不让了?”
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知道这句抗议是赖皮居多,可要是不慎传出去了,遭人利用的话,难免有诛心之嫌。
燕清温然笑道:“主公说笑了,别说是重光府上,这偌大扬州皆在主公治下,哪儿有呆不得的地方?自是想坐多久,就坐多久。”
吕布得寸进尺,强硬要求道:“既然如此,布就在此留宿了。”
燕清淡定地将眉一扬:“得此厚爱,乃清之幸也。”
立即着人备上一间客房,燕清笑道:“得亏清已料着有此一日,特寻了木匠打了张足够宽敞长大的床,省得总累主公蜷腿而眠。”
吕布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重光有心了。”
即使吕布没提出要去洗浴,燕清在享用完热汤后,想起吕布是如何扛着那张血腥气重的虎皮进屋的,再加上一身的大汗,不禁颤了一颤,还是自作主张,命婢女再备上一桶新的,送到客房里去。
等换好里衣的燕清从隔间出来,惊讶地看到吕布没待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客房里,却悄无声息地歪在那张胡椅上,就着灯光读被随意搁在桌上的一本人物传记。
不过这本显然不如之前的那男男小黄本能勾起他的阅读兴趣来,捕捉到燕清出来的动静后,吕布第一时间就抬起头来,顺理成章地把那看得他兴味索然的书重新合上,劈头就问:“在此书上做注的是谁?”
燕清愣了一愣,那本书他虽只囫囵读过,却半点不陌生——是郭嘉偶尔有几次跟他秉烛夜谈,抵足同眠时带来的心爱睡前读本。
看来因搬迁得太过匆忙,书不小心拉这儿了,赶明儿得替他送去。
对吕布的问题,燕清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反射性地牵了牵唇角,带了点无辜又善意的味道,慎重反问道:“可是那些注解有不妥之处?”
就怕是郭嘉写了些不恰当的言论,不巧被吕布给看到了。
吕布的答复则大出燕清所料:“此人见地颇有些可取之处,布欲用之,重光可知其名姓?”
燕清先是讶然,旋即笑道:“主公与清所见略同!然您却是晚到一步,此人已得清招录,出任扬州别驾一职了。”
吕布平平静静地哦了一声:“果然是郭家奉孝?”
燕清颔首:“正是。”
燕清原以为吕布难得求才若渴一回,或许会纠缠几句试图将人要过来,不想他却在得知郭嘉已有职务后,仿佛彻底丧失了兴趣,松了松健壮的肩臂筋骨后,轰然起身问:“热汤可备好了?”
燕清含笑道:“主公可现去隔间使用。”
吕布满意地掀了掀薄唇,大步流星地去了。
燕清整理了一下放在榻边,等待紧急处理的重要文件,忽瞅见那箱被他暂置在一角的金珠玉宝,不禁蹙了蹙眉。
他如今官大势大,又是众所周知的那极少数能劝动刚愎自用的猛虎吕布的亲近谋臣,是当之无愧的炙手可热。
而有门道将这贿赂暗中送进他府里的,说到底就只有那些一早就跟随吕布的老部下了。
眼见着与燕清交好的张辽高顺步步高升,这倒罢了,贾诩徐庶郭嘉等人一步登天,毕竟所擅领域不同,也能忍了,可连半途杀出的无名补锅将赵云,张辽那籍籍无名的副将徐晃也能靠着得燕清几分看重,就一路飞黄腾达,大有将他们这一干随主公征战,出生入死的老将全甩在后头的气势,就叫他们无论如何也难以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