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曹嵩与其妾那腐烂厉害的尸身就近寻地埋葬后,陈宫特意去看了眼囤放钱财的库房,见它门扉大开,里头的金珠玉帛亦不翼而飞,显是一帮穷凶极恶,谋财害命的匪徒所为。
久经沙场的随从们皆被吓得面无人色,陈宫深深地叹了口气,踏上回城的路,看着那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可想而知,当表面上看着宽宏豁达,礼贤下士,实则残虐凶戾,自私自利的曹操听闻此讯,会如何暴怒,定要倾尽一切地对陶谦进行报复,哪管受到牵连的生灵惨遭涂炭。
不过他也是自身难保,哪儿有余力操到即将遭殃的黎庶头上?
他虽是旧臣,可自曹操为绝后患,连被错杀家人的故友伯奢也要先下手为强地解决掉,岂是真正顾念旧情,肯讲道理的性子?而论起重才,博学善辩,颇具盛名的友人边让不也因出言不逊被寻由头给杀了了事?
这忧虑一旦有了苗头,心思本就极重的陈宫更是辗转反侧,日夜难寐了起来,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一条复命路,而是一条早被策划好的送死路啊!
以曹操的多疑重虑,岂会看不出自己是以于帐中缄默不言来对边让被害一事表示不满?那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后,又怎能安心将老父的性命托付到自己手中?
莫非早知此事,却刻意瞒下,只为借此事除了他……
陈宫在不寒而栗之余,犹如醍醐灌顶,心中阵阵剧震。
实际上,曹操之所以将意义重要,做起来却很是轻松的差使委派给陈宫,一是不愿这极具才华的谋士一直默默无言,当是踏青散心,也应不错;二是以示看重,叫陈宫安心。
然而曹操漏算的是,他与陈宫的关系已跌破冰点,经边让之死后,陈宫更是兔死狐悲,彻底看透主公的凉薄天性,是半点信任也没剩下了。
这些畏惧的猜忌,平日就在心里扎了深深的根,这回得曹嵩遇害一事催化,叫陈宫下意识地就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曹操的动机,狠狠地阴谋论了一把。
陈宫思来想去,到底不肯为最初的识人不明而坐以待毙,索性钻了随从一无所知,也不曾防备的空,带上一些盘缠,果断往豫州许县去了。
而一路乔装打扮,依计秘密回到许县的燕清等人,正一面密切关注两处消息,一面暗中准备军势。
唯有燕清在听说被派去的是陈宫而不是应劭时,还忍不住吃了一惊,心里暗暗可惜了一阵,觉得这回怕是不可能像史上那般好运,能平白捡到个自身足智多谋,还了解曹操战略颇深,甚至附带大笔嫁妆的厉害谋士了。
没想到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陈宫虽未来得及联合旁人反叛,却是凭一介弱质文士之躯,用了半月时间,历经艰辛从徐州琅琊一路到了许县。
“竟是公台来了!大喜也!”
这些天闷在议事厅中寸步不出,以防被别人看到走漏军情,只能被公报私仇的贾诩逼着天天处理公文、忙于部署设局的燕清都快被沉闷凝重的紧迫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忽听闻身为曹操帐中谋士之一的陈宫在外求见豫州别驾贾诩时,他面上不禁多了些喜色。
“喜个甚么?”贾诩阴测测地扫了疑似想借机偷懒的燕清一眼:“没你的事,接着干活。”
说完唤来婢女梳理一番仪容,施施然地去外堂接见对方了。
郭嘉的眼睛半睁半闭,这时斜斜地瞟了瞟依然乐滋滋的燕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光怎知,陈公台非是受曹操密令,为试探我军虚实而来?”
燕清摇头:“若来的是狡诈的陈元龙,那且另当别论,公台兄却是爱憎分明,刚直烈气,这些伎俩,他是不屑运用的。”
郭嘉酸溜溜道:“重光是博爱无私,还是薄情泛滥?怎跟谁都一见如故?往哪儿去都能撞着一两个你的老相好。”
燕清与他开玩笑开惯了,倒知他就是随口嘴贱一句,可一想到有个开不起玩笑的吕布就坐在身边,极易将话当真,心里就咯噔一下,斥道:“瞎说甚么!”
吕布正亲自以香油保养爱弓,略略抬眼,不经意道:“这陈家公台,便是那回重光去曹营游玩时,相谈甚欢的那人?”
“主公好记性。”燕清先是赞了一句,旋即不得不纠正道:“怎能说是游玩?礼尚往来,是为正事尔。”
吕布淡定道:“噢~他无端来许作甚?”
郭嘉也来了兴趣:“观重光模样,可是对陈公台的来意已了然于胸?”
燕清淡然横他一眼:“奉孝可是有意请教?”
郭嘉假惺惺地揖了一礼:“愿闻其详。”
“你总这般没个正形,不怪乎元直总看你不惯。”燕清挖苦他一句,旋即道:“他虽与曹操识于寒微,可碍于秉性不和,只能同贫贱,共不得富贵。那回在营中见他,就知他颇不得志,近来又闻边让被曹操寻由头斩了,他与其交往甚密,定然感同身受,怎会对曹操如常?”
郭嘉沉吟片刻:“可曹操愿令他送家诣兖州,足见信任,不似你说那般不和。”
燕清笑道:“奉孝身在局外,自是一清二楚,而公台身在局中,胸里郁郁,有如惊弓之鸟,惶惶难以终日,外加曹嵩惨死之状唬他一顿,乱了方寸,又怎能静心思考?是了,莫忘他初弃曹而去后,曾任东郡从事,与陶谦颇为交厚,连着两位友人遭殃,他要能淡然处之,那便不是公台了。”
“也不怪他思虑过重,过于敏感,因见多了曹操狠辣果决的手段,坐立不安,起了叛离之心的,可不只是公台一人。”
郭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噢?”
燕清下意识瞄了吕布一眼,见他虽装得一副高冷傲然、对这些八卦半点不感兴趣的架势,手里捏着的纸卷却是半天没翻动过了,显是屏息贯神地听着这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