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觉一番热枕与好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不快,面色沉沉地在床沿静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想了什么,忽然咧嘴笑笑,将那被遗忘在怀里的画轴取出,放到矮桌上去后,才熄了烛火,躺到床榻上去。
一夜好眠。
燕清这一觉睡得极舒服,比平日要晚起了些,等他赶到被吕布当做临时议政厅的内堂时,竟意外见到了笑眯眯的贾诩,和跟好学生似的坐在他对面,一脸谦逊的吕布!
燕清差点就没绷住自己招牌式的淡定表情,还是背对着他的贾诩听出了足音,不慌不忙地向吕布告罪,站起身来,转向他乐呵呵地行了个极正式的平礼:“重光先生,此后诩便与您是同僚了。”
燕清迅速反应过来,一边和煦地笑着回礼,一边佯嗔道:“荣幸之至!只是还请文和今后直接唤我表字重光,莫太生疏了。”
他是太低估吕布的办事效率了。一旦决定去办,就非要即刻办妥,多半日都等不得,直接杀上门去请,一举就拜为军师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动贾诩的,有按照昨日交代的说么?
燕清心里极好奇,打定主意要之后寻个机会弄个明白。
吕布目光冷冽,看他们礼来礼去,直接将自己这主公晾在了一边,又拿着那些烦了他许久,脑壳都在隐隐作痛的简牍探讨得热火朝天,要多投机,就有多投机,也不见他们之前有多亲密,此时这架势却是满满的相见恨晚。
倘若叫别的主公知道了,定要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底,能与燕清一般毫无私心,轻权薄利,全心全意为主公做打算,还权略多奇的,世上又有几个?换作旁人,只顾自己继续舒舒服服做主公帐下第一人,生怕有更有才干的旁人来分薄了主公的宠信,轻则结党营派,重则相看两厌,使计陷害排挤,怎会真心去寻觅些大才辅佐主公。
唯有燕清是日盼夜也盼,吕布有朝一日能左拥诸葛亮,右抱郭奉孝,中间搂个贾诩,这样即便他再犯蠢也有高个子帮忙顶着,他就可以安安心心退居幕后,只帮帮处理内政,在东汉末年的人才市场偶尔捡漏就好了。
贾诩心机深沉,当然能看出燕清是诚心接纳,真心欢迎,他愿意承了这份情,也投桃报李地给予好意,才有其乐融融的一幕。
可惜吕布完全不知珍惜,等了不知多久,终于憋不住地冷哼一声,道:“此间事务便有劳二位先生费神了,布且去军营一趟。”
燕清与贾诩这才如梦初醒,回头向被冷落的他告罪一番,接着就默契地忽略他,继续愉快地讨论了。
吕布把牙咬得咯咯响,临走前狠狠地瞪了燕清一眼,才稍稍畅快一些,面无表情地走了。
燕清:“……”
他虽还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心里却极度莫名其妙,咆哮不已——好端端的,这人没事又瞪自己作甚!
贾诩将他与吕布的互动纳入眼里,略作沉吟,忍不住劝道:“悍将便如烈马,哪有脾气温和的道理?主公向来耿直刚烈,重光对此定知得比吾更深,纵偶有失礼,也还请勿怪。”
燕清一愣,登时明了他暗劝调和之意,不禁莞尔:“多谢美意,只是请文和莫忧。主公绝非心无城府的莽夫,只不愿于可信臣下前多加掩饰罢,此乃清与文和之共幸哉,又岂会似妇人般对个眼色都斤斤计较?”
说来他心里也苦,明知曹魏胜算最大,若选了这个最后赢家,他当个打酱油的躺赢队友也好。但吕布毕竟是他多年最崇拜的偶像,纵使那崇高形象破灭了许多,再苦再累也要继续帮下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历史重演,一代豪杰悲惨丧命白门楼吧。
更让燕清感叹的是,眼前这人不愧是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贾诩,连细枝末节也小心照顾,些微的不满也要扼杀在摇篮之中,免得留待日后成了隐患。
如此看来,倒是真心为吕布效忠了。
看出他这份豁达是真心实意,贾诩满意地摇了摇扇子——燕清觉得若不是天气偏凉,此等低成本的装逼利器他也要来一发——不再提此事,与他相视一笑,兀自就联合王允一事接着说了。
燕清与贾诩商榷许久,定下明日主军返都,只留面相看着忠淳老实的高顺一军继续搬运赃物。一来莫要叫满怀感激的天子无处施力,二来杀杀隐有帝侧第一人自居的王允的威风,好让他在驱赶对他权柄有极大威胁的吕布时更用心卖力一些。
末了,贾诩自动请缨:“诩虽不才,对说服王司徒一事却胸有成竹,不妨容诩去做这个说客。”
燕清原先计划着要自己去的,现多了个大名鼎鼎的毒士主动帮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尤其这算是贾诩想送给吕布的军令状了,定会额外用心去办好,又怎么有不应的道理呢?
可他始终牢记着要将吕布的权威放在最高位,饶是心里打着等会去劝对方同意的主意,也没立即代其应了,而是笑吟吟地道:“清亦有此意!文和自愿前去,为主公分忧,更叫此事显得十拿九稳,成乃大功一件。待主公从军营返回,当与诩同提此议。”
贾诩矜持地笑道:“定不负重光所望!”
吕布去军营里狠狠地练了一下午的兵,见他们叫苦不敢的惨状,终于把心里闷着的邪火泄了大半。听有些迫不及待的燕清派人来请,他二话不说地就去了。
结果却是贾诩先开口说个不停,吕布到底牢记着重光先生的嘱托,也很是认真地听了进去,但凡有听不懂的地方,就有捕捉到他眸底掠过的烦躁的燕清宛若无意地及时添上几句解释,让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