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心头一动,有意扩宽他的眼界,提醒道:“钱粮不过是其次,袁绍忙于抵御幽州之敌,已然相持经月,错过秋收,正是粮草最为吃紧的当头,纵使有心赎回,又能从牙缝里挤出多少来?怕还要怨恨主公趁火打劫。况且纵观天下诸侯,现能有哪家比得上我等的粮仓充盈?”
吕布一听觉得极有道理,虚心问道:“那依重光所见,留着他们究竟有何妙用?”
燕清但笑不语。
他本就生得极出挑俊美,尤其是带了三份矜持地笑起来时,一双含水明眸轻轻一弯,朱唇后有点点雪白若隐若现,更显轩然霞举。
吕布这等粗人虽寻不出合适如‘齿如编贝,又若瓠犀’来形容所见的极致美景,也被晃得眼前一花,心里似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莫名痒得厉害。
第45章 另有谋划
这头的燕清却是等了许久都等不来下文,抬眼一看,恰恰对上吕布直勾勾的灼热视线,不由得猛一激灵,小心问道:“主公?”
吕布被他柔声一唤,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动就稍稍淡了一点,回神后开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以应对燕清之问。
想了一会儿,他咂了咂嘴,试着道:“莫不是为表我等虽出兵干预扬州刺史一事,却并无与袁绍势交恶之意?”
见他真有开窍的苗头,燕清既惊喜又欣慰,开怀笑道:“主公睿智!袁曹二势早已貌合神离,待他收拾了公孙瓒这个外强中干,缺乏谋略的强敌,没了后顾之忧,自当视地盘与己接壤之昔日好友曹孟德为心腹大患,反目之时指日可待。”
吕布掀了掀眉,淡定应道:“嗯。”
燕清又道:“我等届时已将豫、扬两州纳入手中,大可置身事外,伺机而动,何必平白无故地得罪死了势大的袁绍?况且到那时候,主公大可施展纵横之术,联合河内张稚叔(张杨),北海孔文举,恰成合围之势,无论是雪中送炭,或是落井下石,皆都手到擒来。”
这也算是阳谋的一种,袁绍就算知道他们坐山观虎斗的盘算,再恨得牙痒痒,也不可能为了不叫他们如意,就在平定河东后收手不动了;而他要往外扩张,进驻中原,所面临的第一道地理屏障就是曹操管辖的兖、青二州。
曹操割据了有大量农夫劳力的两州,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巨大的——要面临实力最为雄厚的袁绍军队的直接冲击,偏偏避无可避。
不过现在就谈这些,未免为时尚早,尤其格局千变万化,谁知道得了吕布粮草资助的公孙瓒军是否能一鼓作气打得袁绍元气大伤,连河东四州都难以统一,更何况指兵南下呢?
燕清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会否按照历史的轨迹发生。
曹操在兖州一站稳脚跟,明年秋天就赶忙要接他爹曹嵩来享清福,不想这个富家翁却被陶谦的手下张闿给截杀了,不论是不是出自陶谦的示意,也不论曹操不亲自派人去接是无意的心宽还是有意的心狠,总之这笔账都被算在了徐州伯的头上,从而给了欲报父仇的曹操发兵入侵徐州、大开杀戒、肆无忌惮地屠戮百姓的由头。
根本对抗不了曹操强悍铁骑的陶谦满心忧虑,四处发信求人垂救,在有刘备与田楷率兵来助后,本是无力还手、彻底一败涂地的战事终于有所转机,陷入僵局。
随着曹操粮草耗尽,只有含恨退兵,这场鸡犬不留的浩劫的最大受益人,则成了得以接管忧曹而死的陶谦所留下的偌大徐州的刘备。
不过有燕清在,这回刘皇叔恐怕是当不成这个幕后赢家了。
因方才的猜测得了夸奖,吕布不由得提升了点积极性,再问:“袁术既攻下寿春,可是战机成熟,我等也该出兵急袭了?”
燕清同样尝到甜头,不肯像往常那般直接把答案透露给他,养成惰于思考,依赖参谋的坏毛病,于是反问道:“请主公试想,若是即刻出兵伐术,有何利弊?”
吕布轻哼一声,蔑笑道:“术那小儿不堪为敌,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三日之内,定叫城破。”
燕清往日就最喜吕布这副唯我独尊,论起单挑搦战谁都瞧不上、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张狂劲儿,此刻更觉得他此刻意这嘚瑟翘尾巴的模样十分有趣。
又忍不住想那是当然,毕竟是以己之长,击人之短,又是出其不意的突袭,袁术要是有那随机应变的军事本领,就不会混成现在这样,早和他哥刚正面来大战三百回合了。
“主公英明神武,战无不胜,武勇盖世,人尽皆知也,麾下将士亦战力惊人,精练严纪,军锋稳健,区区袁公路尔,色厉胆薄,分列不清,将骄不驯,军心散漫,怎配做对手?”燕清笑吟吟地拍了一连串马屁,随后道:“然战机虽至,行进中仍当以隐匿为上,避术为主,袭城为辅,不妨再等上一日。”
吕布凝眉不解:“这是为何?”
燕清解释道:“主公威名在外,骑兵所到之处,敌无不闻风丧胆,却有打草惊蛇之嫌。术向来惜命,定将守城不出,倘若求援未果,定要寻机出逃。哪怕围得密不透风,凭精锐之勇要拼死护一人突围也非难事,而等他回了南阳,定会龟缩不前,想逮出来不但费时费力,怕也难以实现。”
“到时虽能轻松拿下扬州,却跑了袁术这条大鱼,可不正是因小失大?”
虽燕清有把握让朝廷派来的官员名存实亡,煞费苦心也只拿到个扬州的空壳子,可到底不如名正言顺来得舒服。连袁绍、刘表、袁术等人都能光明正大地在一州刺史的位置上安插亲信,凭什么他们就得拐弯抹角,藏藏掖掖呢?
吕布恍然大悟,在行军打仗上,他远比燕清这个其实连半桶水都没有、只极会唬人的投机党要内行多了,只需稍作点拨,就能举一反三:“按重光之意,可是要缓行军,叫术掉以轻心,自寿春调兵再度出征后,趁城中兵力空虚将其攻克,旋即守株待兔,等术返城,再出其不意,一战擒王?”
燕清含笑颔首,越发觉得自己乞闲养老的好日子离得不远了:“然也。如此虽费时一些,却要稳妥得多。”
吕布的喉结骨碌一滚,正要再开口说点什么,被公孙瓒作粮草友情价的添头送给吕布军的赵云就掀帘奔走而入,欢喜报道:“重光果真所料不差,此人当真为袁伯业是也!”
在得知被旧主随意弃置时,赵云虽对燕清等人颇有好感,也难免有些受辱的恹恹,可吕布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不惜大力提拔他,让他从为公孙瓒军四处奔走的补锅匠,一跃成了主公身畔的副将,协其统驭五千兵马。
见柳暗花明,燕清也真心替他高兴——谁看不出吕布之所以专程把勇冠三军的赵子龙安放在身边做个副将,就是为了方便他刷资历升职,好早日独领一军?
为对得起这份赏识,深受感动的赵云极快地一扫颓态,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以他之能,自是游刃有余。
只不过,凡事有利皆有弊,在赵云兢兢业业的同时,习惯了被燕清柔声细语地半哄半劝的吕布,也尝到了天天被逆耳忠言打耳刮子的痛苦滋味……
以至于一见到赵云那张正气凛然的面孔,吕布的脸色就不自觉地开始变臭。
燕清浑然不觉,看赵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不禁欣喜于自己花心思挖来的人才得到重用,笑着调侃一句:“数日未见,子龙却已平步青云,清却未来得及道贺,着实可惜。”
赵云却是极感惊奇,连常山口音都不慎跑了些出来:“重光这是在说甚么话?昨日不是才见过么?”
燕清:“……”
他竟无言以对。
斜倚在软垫上的吕布,见状谑然挑眉,吭哧一笑,懒洋洋地帮解围道:“子龙一会点上八百人马,此行充当先锋,入夜随布出征,其余人马交由伏义接管,一日后再拔营跟上。”
这却与燕清之前所建议的相悖了。
燕清不由得侧眼看他,见吕布目光深邃,神情高深莫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安心沉默,没发表异议。
“遵命!”赵云也不纠结之前的问话,得了任务,铿然抱拳,应下后正欲转身离去,就猛地想起什么,赶紧退了回来,向不明情况的燕清歉然一揖,小声道:“望重光见谅,云向来不喜饮酒,宅中亦无多少私藏,唯主公赏赐居多,即便再派人来要,云也实在无酒可给了。”
燕清听得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
好——个——鬼——才——郭——奉——孝!
难怪那个兼职军中顾问的大酒鬼对一日半坛的规矩真能做到老实遵守,还一副甘之若饴,乐不思归的心满意足的模样……居然另觅蹊径,以他的名义派了侍从出去,专挑口风严实的老实人要酒来给自个儿加餐了!
亏得重情重义,记挂着燕清的知遇之恩的赵云,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竟被剥削了一月有余,直到连俸禄都宣布告罄了,才满怀愧疚地向无故背锅的燕清道歉!
吕布表面上是舒服地眯着眼假寐,实则竖着耳朵一直听着这头的动静,顿时醒神了,原本耷拉的眼皮倏地一抬,先凌厉地瞥了瞥满脸正直规劝的副将赵子龙,又凛然地瞟了瞟面无表情的祭酒燕重光,将这反应与先前的对话结合起来一想,不悦地质问道:“重光何时又在府上藏了外人?”
燕清这才想起还没把郭嘉的事跟吕布说说,可此时却万万不可叫二人见面的,绝对会起相看两厌的反效果,还不如先藏一段时间。
于是只平静回道:“以文相会之新友尔,因志趣相投,方才留他在府邸中住个几日,主公若有舞文弄墨的雅趣,清也乐于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