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一愣,说得对啊!
虽然卖了钱不多,也能平了这抓药的钱,说不准还能有些余的。
“去,弄两副药来,夜里头再加床被子,记得要破的啊。药也别费钱,和大夫说能吊着口气的,越便宜越好。”
有地方弄钱了,吴金吩咐起来也爽快了许多。
狱卒应得干脆,这就往槛栏里重新捉人。
李逸是被平安撕心裂肺的哭叫弄清醒的,勉力睁眼就见狱卒架着人,平安一半的身子已经拖到囚室外头了。
李逸头重脚轻硬撑起半个身子,开口时嗓子眼疼得都不是自个儿的。
“把人留下!”
十多年货真价实的皇太孙,李逸可不是白当的,这是古代,上下之分自有天堑之隔,他骤然摆出生杀予夺的架势来,狱卒明知这是个空架子,却还是下意识停了脚步。
吴金直到此时,才头一回觉得李逸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子皇孙,人宗室到底是宗室,处境再落魄,派头还是天大的。
“你病得不轻,身上又没分文,自然得卖了你这随人,好换了银子给你治病。”
吴金多少因着美人顺眼,如今财路也有了,心情尚好解释了一句。
不想听了这话,本该闹腾的平安乖乖不动了,李逸倒急得一阵猛咳,“咳……你……要怎样,才能把人留下。”
吴金刚要不爽讽刺两句,叫狱卒快些把人拖走换钱。忽的那两个押人的狱卒中,走出一个,正是前头提醒他卖人的那个李六。
“吴爷,您忘了那茬了?”李六鼠目一转。
李六这一提点,吴金顿时反应了过来。
来当差之前,吴金就打听了大户人家不会只把钱财归拢在一处。
凡进到这牢里的,被扒光身上财物只是第一道,这第二道便是要受狱卒们给的苦头,逼问出藏钱的地方。
别说,这些人中还真让吴金挖出几个财主,每次有了收获,吴金吃大r_ou_,也分狱卒们喝些r_ou_沫汤水,好让他们卯足了劲继续审人。
上头的意思是不要弄死了,至于伤了残了,可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只可惜这些日子已审完了一圈,能捞到的不足两成,大部分犯人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吴金之前没折腾李逸,是因为还没轮到李逸,李逸就先病了,如今被李六一提醒,他当即就想了起来。
等吴金说出意思,李逸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差了,他一个阶下囚,被废多年的庶人哪还有什么藏着的银钱。
他又仔细瞧了瞧吴金,这厮竟不是说笑的。
李逸愁了,他原本那点过日子的家底,早被乱军弄没了,后头为平安看病,又去了随身那点金叶子,肃王府里倒是什么都有,可为了逃出来,他可什么也没带。
“怎么,还舍不得藏的那点银子?”吴金见李逸不开口,心下不满,嘴上却还是耐心劝着,“你可要想明白了,有了钱,能保着命,还能留下人,伺候你些时日,让你舒舒坦坦的过完后头。
这钱在外头,你能不能有命出去拿,可不一定。等到人都没了,你留着钱做什么,何况你这病能叫咱们发现,还是你这小公公死命叫唤来的。
你只听话把银子拿出来,我保你后头日子吃饱穿暖,有医有药。你看看你隔壁东间那位,给了我二百两之后……”
吴金这厮还知道要树立榜样,板子糖枣都放那儿了,就看你们这些从没吃过苦的贵人们要选什么了。
好说歹说,眼见李逸还在那儿苦思。
“怎么,还是不肯说,看来你是铁了心不想要人了。拖出去!”吴金也火了,果然下人的小命不够格换藏宝地的。
哼,等我卖了人,把你这命吊回来,再往死里折磨你,到时你就肯乖乖说出来了。
李逸是恨得想爆一串国骂,头一个要骂的就是赵深,再想到摄政王府那一屋子的宝贝,又恨不得叫吴金直接往赵渊跟前要去。
面上却不得不好言道:“我现下是没钱,但我能给你变出钱来。”
吴金一时气笑起来,“怎么,你还有那聚宝盆的仙术不成。”
“劳烦你给我备份笔墨,你拿着我的画,不拘京城哪一家博古楼,都肯出大价钱收的。”
李逸怕他不信,又补充道:“莫说二百两,若是有人出价不足八百两,你尽可换到别家去。”
吴金听了一惊,又觉得这人不太像是在胡说,“你是什么人?画的画儿这么值钱?”
李逸不得不曝了身份,“我乃前朝被废的尹王,你并非士林中人,多半不知我画作的名声。我原先在宫里时还多少流出过几张画,后来成了庶人,便再无画作传出,如今你拿了去卖,必能得个好价钱。”
李逸当初是被赵深伤了手腕的,他重新恢复画艺用了近五年,此后亦是画完就烧,再没留下过。
吴金这头还在将信将疑。李逸那头撑了这许久,先受惊,后费神,这会儿自知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也顾不得吴金听没听进去,直接开始报道:“作画若用绢,第一等要宫里御用监供的素绢,若寻不得,第二等可选苏州钟家巷王家绢,再不行,南方出的松江绢就可。
若用纸,第一等需宫里明仁殿纸,若没有,次一等竹影轩的纸也行,再不济……”
李逸勉强说到此处,直接晕了过去。
平安挣开听得呆愣的狱卒,扑将过去,“公子!”
“快!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正主儿这就倒了,甭管卖画那事真不真了,直接就把钱给飞没影了。
狱卒急忙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已经抓了药,囫囵吞煎成一碗端来。
乘李逸喂药昏睡之际,吴金又絮絮叨叨问了平安不少李逸画作的事,这才心里有了些底,觉得可以一试。
平安说完了画,又想起将李逸后头的材料补齐。
“我家公子作画,绫绢纸有讲头,笔墨也是如此。我也不说宫里的了,知道你们不可能弄来。只次一等,要施记的兼毫,再次一等湖州飞云轩的也可。墨则要玄灵墨,没有,三极墨也可。”
吴金早就听得云里雾里,虽不明白李逸平安说的这些物件,但有一件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文钱没赚着之前,已经倒贴了一碗药钱,要他再倒贴纸笔那是万万不能的。
等李逸两副药下去,退了烧,起得身来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叠牢里备来记录口供的毛边素麻纸,右侧搁着的墨是三分银子一块的街边桐油锭。
至于那笔,一头毫锋宛如爆炸,那情形活像李逸前世见的,染发烫发过多,被折腾得快秃了的状况。
李逸总算是明白了,他今儿是遇上了周扒皮,哪怕他圣手如吴道子,画在这Cao纸一般的底子上,也妥妥被人认成仿画啊,还是最劣质的那类盗版,这要怎么卖得出去换钱?!
第十四章
李逸对着那一桌子破烂,生生被逼得不知该如何构思下笔。
平安在旁费了老大劲磨开了桐油锭,那爆炸头似的笔却是任尔东西舔,我自岿然不顺。
李逸实在忍不住道:“哪怕是蒙学里用的纸笔,也比这好些。”
吴金呲了呲牙,皮笑r_ou_不笑道:“怎么,你要是真有本事,还在乎用什么笔墨不成?人难道不是认得你的画才给的钱,而是先认得你用的是些什么器具?”
“且不说这笔运起来顺不顺,笔力是否大受影响,你可知,再好的画,用了这样的笔墨,也要被认作赝品?”李逸觉得自个简直对牛弹琴。
这等纸墨拿出去,是逼着人把正版当盗版。
吴金却不管这些,“赝品?赝品能卖多少银子?”
李逸没好气道:“五十两不知有没有。”
“五十两?够了!”
吴金这声中气十足,李逸还真没想到他竟会摆着八百两不要,五十两就好。
这人就为了要省那先出的几分笔墨银子钱?
“谁知道你这破落户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正好拿这赝品试试手,再说了,你是前朝的罪人,哪知道人还收不收你的画。”
原来这吴金还有些自己的算计,竟是怕到时连芝麻也要不到,更别提西瓜了。
李逸不禁腹诽,前朝罪人?宋徽宗,赵孟頫的画在元备受推崇,朱耷,石涛之画清人奉之若宝,这里头哪个不是前朝余孽,皇室血脉。就是他所在的这个时空,也不少这类前人例子。
只不过这些上层收藏的事,同个小吏是说不清的,李逸只道:“书画的事,不相干的,且若是我死了,这就成了绝笔,更是不相干了。”
李逸为了说服吴金,咒自己的话都说上了。
这“不究死人”吴金还是知道的,听了果然脸上露出些受用的意思,态度亦缓和道:“既然如此,已经是绝笔了还在乎用什么纸笔,你只管画就是了。这最后一幅,你可把握了机会,好好画啊。”
李逸原还嫌弃对着这套破烂,实在没有创作欲望,此刻说到生死,忽然就有了些异样感觉。
夜中秋雨霖漓,残灯如豆,寂寥徒生。
李逸提笔时,不禁想此番若真成了绝笔……这二十多载的穿越人生,又有何情值得一述,何景值得一画?
很快情绪如排山倒海扑涌而来,至天明时,李逸方投了笔,脱力睡去。
第二日,吴金亲自拿了那叠画稿,往李逸嘱咐他的通宝堂去。李逸是知道这间商号的背景的,心里多少抱着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