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摇摇头,道:“没事,你有心了。”
陈风却又向他凑近了些,谨慎道:“能逼茶庄少爷使出那般厉害的家传内功,那几个人恐怕不简单。”
方游神色也是严肃,道:“我出来晚了一步,当时子青的情况又颇为紧急,没能逮住那几个人问问话,就让他们溜了。”
陈风叹了口气,道:“我有些担心,他们有可能是冲着我,抑或是因我而冲着你来的。恐怕我要离开几日,去查探一下,顺便避避风头。”
“我陪你去。”方游想也不想就道。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陈风却面露难色,“我家中现在有未过门的妻子,非江湖中人,你我二人同去的话,恐怕有些太张扬。”
方游闻言愣了愣,不免有些黯然,但也未再多说什么。
二人又互相交待了几句,陈风便离开了。他前脚刚走,白铭后脚就从里头出到楼面,说艾子青已经醒了。
方游走回屋内,艾子青本仍是躺着,一见到他,便支起手肘想要起身。方游快步走到床边,本想扶他一把,却被扑了个满怀。
“抱歉……”艾子青圈着他的腰,脸藏在他怀里,软糯声音里满是内疚,“我把外面弄乱了……”
方游只扬了扬唇,将人捞起来稳妥抱好,揉了揉他后脑,道:“反正你本来就欠我钱,现在多添几笔也无妨了。”
虽听他说得轻巧,但艾子青心里仍是过意不去,手里攥着他衣物,脸埋在胸前就是不肯放松。方游无奈,只得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没关系了,最重要是你人没事。”
“我老给你添麻烦……”艾子青声线里染上了点鼻音。
“没有,不麻烦。”方游将人搂得更紧,低头吻了吻他耳尖。
两人又这么抱了好一阵子,艾子青才肯放手让方游继续出去干活。二人仿佛事前有过约定般默契,都没有提起走火入魔的事情。艾子青是不敢主动提,只等着方游来问。方游却也不敢问,怕他不愿意提及。
这么一场风波闹出来,当天方游自是有得好忙,一直在账房忙到半夜,才算把事情办妥。回到屋里时,艾子青已经静静躺着了,脸朝着里头缩成一团。方游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作声,洗漱过后就也上了床。
躺了一会儿,却听见身旁传来几声压抑着的低泣。方游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缓缓翻身,从背后拥住艾子青,开口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嗯,本来睡着了的……”艾子青没有动弹,只任他抱着。
“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艾子青沉默片刻,吸了吸鼻子,才道:“我不想说……”
方游心疼之余又十分无奈,只好安慰道:“那便不说了。”
艾子青又“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钻到他怀里。方游白日忙活许久,其实现下已是累极,不愿多言,只抚着他的背,劝道:“乖,快睡吧。”
第十九章
酷暑难耐。艾子青x_ing子本喜热不喜冷,但现下一个人的身子承着两个人的热量,纵使是身居庄中山里,地处y-in凉之带,也是日日汗流浃背,怕热得很。方游跟着他,基本上也是羽扇不离手。
天热加之有孕在身,胃口自然不好,一日三餐本都是拣着清淡的吃。这日中饭,单枞却忽然端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说是夫人送过来的,让少爷和方大侠一定得吃。
方游心下有些疑惑,望向坐在旁边的艾子青。
艾子青只无奈笑笑,解释道:“长寿面。该是我娘亲自做的。”
“……怎么不提前说呢?”方游先是愣了愣,又伸手揉了揉人发顶,“生辰快乐。”
艾子青又笑了笑,道:“这又不是七老八十,要摆大寿了,也就我娘还年年都要记着过生辰,我自己都不过的。”
“过,当然要过。”伸手将人手掌握在手心内,方游望着他的眼神却很是笃定认真,“以后我陪你过。”
艾子青未曾料到他会作出如此承诺,顿时呆滞,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情难自控,回望向他的双眼里眸光微闪,胸口仿佛有千情百绪在汹涌,但最后都只成为微微一点头。
回茶庄月余,期间艾老爷和艾夫人虽不时有来探望,但除了刚回来那一日之外,并没有谈及太多庄内的事务,皆只是神色淡淡地说些套话。方游只道是他们顾及艾子青的身体,毋须他这个少爷去cao劳。但艾子青自是有自己的打算,寻了感觉精神尚且不错的一日,在白日里往艾老爷书房去了,没让任何人跟着。
“我还寻思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来见我。”艾老爷隔着半个书房,眼光却直直地落在艾子青的肚子上。
艾子青被他看得不自在,只轻抚着腹底,一时之间难以作答。
毕竟独子,眼下又是这样的情况,艾老爷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私自从家里跑出去这么久的事,现在就算了。我只问你,你现下究竟如何打算?”
艾子青稍稍坐直,答道:“我还欠着他钱,日后仍是要回去的。”
“钱的事,要解决有何难?”艾老爷敲了敲桌面,道,“问题在于,你要是跟他去了,那是要把整座茶庄拱手让给他‘朱碧双折枝’吗?”
“不会的!”艾子青急道,“他已经决定要退出江湖了。”
“退出江湖,呵!”艾老爷冷笑一声,“他若是退出江湖了,他那个酒楼与普通市井酒楼有何异?你身为茶庄少庄主,跟着去当个伙计,于我们茶庄有何益处?”
艾子青仍想分辩几句,艾老爷不等他开口又是打断:“眼看着艾家百年传承就要断在你手上了,你无心承担责任,还惹出这些事端来,你就一点也没想过将功补过?你在方游身边这么久,就一点作用也没有?”
艾子青一言不发,只暗自捏紧了拳头。方才仍安安分分的胎儿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在腹内烦躁地挣动着,搅得艾子青喘气都觉有些不顺起来。
艾老爷见他无反应,又叹气道:“罢了,罢了。先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若是个男孩,留在茶庄,我们养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即便方游愿意,我也不会愿意的。”艾子青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甩下一句话,不顾腹底胀痛,起身就走。
艾子青本意是想和艾老爷好好商量商量孩子的事情,想看看能否找到折衷的法子,让他和方游既能回厦玉楼继续过日子,又能让孩子名正言顺地有茶庄后人的身份。可惜他既无资格替方游作主,在艾老爷跟前也仍无自己的话语权,不欢而散其实也属正常。
气冲冲地出了书房,往自己房间拐了,却瞧见方游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脸色也不大好看。艾子青猜得到,多半是因为自己今日一个人跑过来,没让下人跟着,也没提前告诉他。方游在这茶庄里呆得不痛快,艾子青是明白的。不像白铭,给了他一个工房可以任他自己忙活,方游在茶庄里,与艾老爷艾夫人话不投机,终日无事可做,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家里的气,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方游早年也吃过不少苦头,所以才养成了现在这般x_ing情,只在乎想在乎的人。于他自己,这种处世态度是大有益处,但也因此,现下自是难以理解艾子青被家族事务千扯万拌的心境,也搞不明白自己在艾子青心中,到底是多重的分量。看着他自踏上归途之后就终日愁眉苦脸,方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透顶的伴侣,有时候甚至想开口,让艾子青直接和他一走了之。
就这么走到彼此跟前,两人皆无好心绪。
“你同你爹说什么了?”方游问道。
艾子青不答。
方游想起他方才走来时脚步甚是虚浮,便抬手向他身侧探去,想要扶他一把。
没想到艾子青一个挥手,却是直接将他手臂挡开了。
方游一愣,强压下怒意,又问道:“他同你说什么了?”
“你放心,没问厦玉楼,没问陈风,没问你师门的事,”艾子青开口果然就是烦躁,“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方游眯起双眸,淡淡道:“你觉得我就是关心这些事?”
你不关心这些,难道你会关心我吗?
艾子青咬紧牙关,终是将胸腔深处翻滚的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将这句话讲出口。良久,生硬地挤出一句:“都是我的家事,你不必关心。”
此话完全点燃了方游的怒火。他怒极反笑,冷冷开口:“那我为了你,抛下自己的生意和太平日子,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你既要处理你的家事,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出庄的方向走了。
艾子青站在原地,望着方游的背影,只觉得被强收在心底的绝望,一瞬间顺着身体里的血液,统统漫了出来,将他整个人缠得死紧。
如同我的每一个噩梦一般,他终究会走。
风亭。
艾子青终究是独自推开了房门,重新踏入三年前的旧居。
如艾夫人所言,房间收拾打扫过,那些属于他的物件,都原封未动地呆在原地。挂在墙上的壁毯和兽皮,摆在条案上的琉璃杯和小匕首,专属于某个人的玉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