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青不答,只是继续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孩子。
方游想了想,又道:“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
艾子青闻言,这才转头看向他,道:“什么?”
“碗儿。”方游微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两人相视一眼,都想起了初识时那个被打碎的名贵茶碗,皆会心微笑。方游看着艾子青终于展露笑颜,心头大石落下,满腔柔软此刻都被他填满,收紧手臂俯身便是一记深吻,搅舌反复撩拨,将长久的担忧和思念都化作这一吻中送去。
一吻完毕,方游见艾子青颇有些体力不支,怕他初醒,这么长时间抱不住,便让单枞又把孩子抱回去了。艾子青一开始不依不饶,方游只好答应他,等他身子好些了,就把孩子连摇篮一块搬过来,终日陪着。随后,他自己却被艾子青赶着去休息梳洗了,说是如果他不去床上好好睡一觉,艾子青自己就也不睡。方游没法子,只能依他吩咐去做。
几日后,孩子的名字敲定了,小名碗儿,大名去掉石字,添上代表艾家的Cao头,又添上救命恩人白铭的姓氏以保平安,方菀白。
一直到孩子满月,艾子青都仍被白铭交待了不得下床,方游只能时时抱着孩子过来陪他。艾子青见了孩子就直抱着逗个不停,有时甚至无暇顾及一旁的方游。偏偏白铭又有吩咐,即使不得下床,他也得尽量多活动活动手脚,久坐或久卧都不适宜。眼看着艾子青抱着孩子一哄就是大半个时辰,方游时常都得狠下心来,不顾他哀求撒娇也把孩子抱走,然后督着艾子青锻炼些许。
“如何,今日能试着起来吗?”方游坐在床边,把孩子递给单枞后,伸手向坐着的艾子青。
艾子青回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撑着床,借力起身,但伤口仍有些牵制着的刺痛,使起劲来双腿仍是发软,一时只能跪在床上。
“慢点。”方游见他动作勉强,忙直起身子,伸长手臂从腋下环抱着他,助他跪直。
艾子青就着姿势,也环腰抱着方游,顺势脑袋轻搁在他胸口,柔声道:“抱一会儿吧。”
方游“嗯”了一声,掌心轻抚他后背,顺脊柱揉到后颈,捏着他柔软发尾揉了揉。
艾子青默不作声地抱着他,浅浅呼吸洒在他心口上,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我之前的事……单枞是不是都和你说了?”
“……对。”方游手掌顿了顿。
艾子青仍埋头在他胸前,有些怯怯地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子青啊……”方游微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些,“是我负了你。”
艾子青闻言浑身一僵,感觉心脏沉到了腹底。长久以来,心中有一些一直未能落地的忐忑不安和剩余的期待,似乎在此刻被强硬带走,有些东西失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方游似是没有察觉,仍是道:“别想了,眼下要先养好身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艾子青沉默许久,终是选择掩饰起内心的空洞。也该是时候清醒了。
又半个月后,艾子青身子渐渐好转,已可以自行下床活动。这番大出血让他元气大伤,唯一万幸之事,就是先前中的毒溶于血液内,随着失血排出不少,要解除余毒,只需服药便可。
“哎呀呀,小祖宗,你怎么上这儿来了?”白铭正在工房里摆弄着他的那些瓶瓶罐罐,就见到艾子青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我说可以下床了,不代表你可以到处乱跑啊。”
“没事了,这不是有你在吗。”艾子青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状态不错,又缓缓转了个圈给他看。
白铭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拉住他,一时气不过,抓起一叠纸,往艾子青头上轻轻一拍,狠狠道:“我看你就是来砸我招牌的!”
“白大哥……?”艾子青忽然被拍,虽然一点儿也不痛,但仍是露出委屈模样看着他。
白铭看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总归现下你们父子平安,以后别再给我出难题就是了。”
艾子青颇有几分自责地冲他笑笑,答道:“最应该感激的,就是白大哥你了。”
白铭白了他一眼,翻了翻手中那一沓纸,从中抽出一张,递到艾子青面前,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了。”
艾子青接过那张纸,细细地读了起来。纸上面写满了各种药材名称和所需分量,配有煎服方法,是一份细致详尽的药单。
这是艾子青当日在厦玉楼中险些再度走火入魔之后,拜托白铭做的事。
“白大哥,这件事,求你一定要帮我。”当日的艾子青躺在床上哀求道,“我们艾家的家传内功,入心入骨,除非经脉尽断,不然终生与其同息同存,即使像我现在一样封住真气,也依然无法摆脱,何况我当年练到只差最后一层。万一他日再度走火入魔,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伤害身边的人。”
“那……”白铭心知他所言无可辩驳,“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艾子青直直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让你,替我使毒废了它。”
“子青,你这是想让我杀人啊!”白铭震惊之下站起了身,“虽则使毒是可以无需经脉断裂来废除功力,但若是能废掉你这般深厚邪重的内功,若是传了出去,江湖中怕是无人能抵抗这般奇毒。更何况我只制药救人,不制毒害人!”
“白大哥,你听我说!”艾子青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不会传出去的!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们连老板也不告诉,只待我解除这一身邪功的纠缠,就把方子烧掉!”
白铭心中忐忑,一时难以作答。
“白大哥,我真的需要你帮我这个忙!”艾子青压低声音苦苦哀求,“我在多年以前已因此功走入岔路,深受其扰,快要受不住了……如果废了这一身功力,我或许还能再练第二次,百年茶庄不能没有传人,我也绝对不想有朝一日失控,害了方游……”
白铭见他神色凄苦,心里不忍,犹豫不决道:“此事……容我想想……”
艾子青现下读着毒方,默默地将内容字字谨记在心。
白铭神色严肃,谨慎道:“子青,这里面的分量我是算好了,不多不少,若是分量出了差错,可就真的成了毒药了。”
艾子青叠好方子,交还给白铭,真挚道:“白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恐怕子青要到下世才能还清了。”
白铭苦笑一声,道:“你既能叫我一声大哥,就别说这种话。更何况我看着我师兄,多年以来一直有心结,如今因你,整个人投入不少。就因着这个原因,我也会帮着他顾好你的。”
第二十五章
一直到天黑透了,艾子青仍没有回来,厦玉楼内众人开始有些急了。
“要不,我出去找找?”宝叔瞧着方游的脸色越来越y-in沉,开口提议。
方游内心斟酌片刻,仍是摇头道:“我白日里说了他两句,他可能是不高兴了,自己不想回来。”
“不如还是我去找找吧,”一旁的白铭则显得有些忧虑,“不然待会儿真出什么事了。”
方游也是有些心烦意乱,瞅了眼外头的人声鼎沸,仍是道:“再等等吧,夜里应该自己就会回来了。”
但到了入夜打烊,艾子青仍是不见人影。宝叔本想出去寻他,但还得忙明日开铺的准备工夫,被方游阻止了。
“你忙吧,我自己出去走走。”方游背着手从楼里晃了出去,宝叔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明明就是去找人,担心了也不肯承认。
艾子青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头顶是帐幔轻纱,身下被褥也干净。他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体内气息更是郁结凝固,本就被压制着的内力现在更是如同一潭死水。艾子青心道不好,怕是在昏迷时被灌下了不少化功散。
“没想到方游金屋藏娇,藏的竟然还是艾家茶庄小少爷,果然侠士多风流。”
艾子青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一男子坐在屋中藤椅上,手正抚着一把长刀。艾子青眨眨眼,努力驱散药力作用下的眼花,定神看着他,认出了此人便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疯刀客”陆立旋。此人以使刀著称,刀法精准毒辣,下手攻势凶猛不留退路,是个不易对付的角色。
陆立旋见他清醒了,提刀缓缓走近,举起长刀到半空就要往下劈。艾子青想反抗,无奈浑身脱力,以为这回只有死路一条了,闭紧双眼放弃挣扎。不料那刀只砍向他的衣袖,划起一条细长的布条。陆立旋拿起布条,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艾子青这一消失就是半个月,方游和宝叔到他寻常爱去的地方去都寻遍了,仍是不见踪影。开始时也想过,他不知是不是生起气来,自己跑回茶庄了,但怎么想都觉得,他不是这般没有交代之人。眼下连去哪个地方寻他也没个头绪,宝叔和白铭眼看着方游脸色一日比一日y-in晴不定,也只能干着急。方游只有得了闲就会独自一人晃出门,嘴上虽什么也不说,实则确是不自觉地在四处搜寻着。
到了方游开始寻思着,要不要打发个人往茶庄去一趟看看的时候,白铭忽然在厦玉楼外捡到一封奇怪的信。
“师兄,你看看。”白铭把信递给方游。信封上干干净净,并无收件人也无落款。
方游接过信,拆开一看,先落入视线的是一缕青色布条,正是艾子青失踪当日所穿的衣裳。方游默不作声地将布条攒紧在掌心,快速地扫了一眼信中内容,随后“啪”地将信纸狠狠拍到桌上,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