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琅回头望去,果然透过那翠绿的纱帘看到了个玉袍蟒带的公子哥儿,慢慢往这边屋里走来了。
再看贾莛,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贾琏走来的那个方向。
贾琅的唇畔不由得就含了笑意,笑道:“这还不算好?我看莛哥儿,倒是依赖大哥的很呢。”
“今日可是热,”贾琏掀帘进来笑道,“就属三弟这屋子凉快,所以连太太也来了。”
一时间又瞥见了自己的胖儿子,一下子笑着将他高高地举起来:“莛哥儿,可曾想爹爹?”
莛哥儿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四肢,笑的唇边出现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我方才还说呢,”张氏笑道,“让把莛哥儿给你弟弟做儿子呢。”
贾琏的手猛地顿了顿,随即恍若漫不经心似的,从那靴筒里抽出一卷纸来。
“三弟今年也十四了,”他与张氏道,“这亲事,也该早早定下来的好。否则再等几年,那些很出挑的大家小姐都该有了人家了。”
一句话真真说到了张氏的心坎上,说的她连连点头,赞道:“有理。”
贾琏又扭过头来,对着面上表情一凝的贾琅调侃道:“三弟莫要害羞,喜欢哪家的女孩子,趁此机会赶快说出来才是。抓紧时间娶妻生子,这才是正统,也好过总抱着我的儿子玩。这么喜欢,感觉自己生一个才是要紧。”
可他对面的少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从那眸子里看出了什么东西来,只是轻声道:“我却不急,也没有这个心思。”
“如何没有?”贾琏索性将这纸张悉数摊开来,一张张拿与他看,“宋家小姐以诗词歌赋等才情扬名,李家小姐最是那等贤惠知礼的,安家小姐则更是外貌出挑,出类拔萃的很。若是你不喜欢,我这里还有二三十人,个个门户根基人物都配得过。三弟,你看如何?”
他虽眉目带笑,可话中却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咄咄逼人的很。让张氏听了心内也是不解,只是她忽的想起一事来,笑着将那纸张拿起,细细查看道:“你却忘了一人。”
贾琏奇道:“如何还能忘,我这都是从那情报贩子里买来的消息,凡是配得过的贵女们都在这里了。”
张氏伸出白葱似的手指,去点他的额头:“怎生偏偏忘了眼前人?你林妹妹最是与琅儿交好的,又是敏儿的亲闺女,样貌才情,个个都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当年林老爷还有联姻之意来着,岂不比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家更加四角俱全?”
说罢,她笑盈盈向小儿子看去。
可这一看她便看出问题了,小儿子的面上一点喜色也无,反而紧紧蹙着眉,显然是不甚情愿的。
“怎么,你竟不愿?”张氏惊讶道,“我看你素日对玉儿也是照顾有加,况且她又着实是个好的——”
“母亲,”贾琅低声道,“并非好不好的缘故,只是儿子总想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方可携手过此一生。若不是那特定之人,就算有人相陪一生,又有什么意趣呢?”
他的心头蓦地一动,猛地想起那一袭白衣的身影来。那身影缓缓将自己揽入怀中,面上俱是前所未有的欢欣宠溺,看着他的眸子时,像是有温柔的春水在眼中潺潺流动。
那是独属于自己一人的涓流。
张氏沉吟许久,方欲赞有理,却被贾琏猛地打破了。他斜斜靠在二人对面,眸子慢慢扫过端坐着的弟弟,狭长的凤眸里颜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是没找到,”他厉声问道,“还是不敢说?”
贾琅含笑回看过去,一丝退缩也无:“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许久,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了下来。张氏以为他们二人吵架了,忙将贾琏拉走:“你也不要闹你弟弟了,快些去做你的事是正经。”
因而自己亦去房间里做些针线活儿,独留贾琅一人坐在椅子上,将嘴角那笑意悉数收了起来。只垂着眸子沉思不语,心内却有一点是无比清楚的。
贾琏,怕是已经知道他与水溶之事了。
【怎么办?】太上老君担忧道,【要不要将他的记忆都消去?】
出乎意料的是,贾琅果断拒绝了他。
“不要。”
【为何?】太上老君不懂了,【你若是不采取这手段,若是他真真正正看了出来,去你那便宜爹娘那里说上一说,岂不是苦了你?】
“无需说出去,”贾琅淡淡抿抿唇,笑了笑,“早晚,也是要将这事情安排妥当的。”
他贾琅,从来都不是那等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之人。既然如此心悦一人,自然是要与他光明正大携手于阳光下的。
张氏抱了贾莛往自己屋子里去,又立在那廊下看了一会子仙鹤展翅。正看得贾莛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时,忽听有人来报,道:“顾家太太来了。”
张氏略住了脚步,惊道:”这大早晚来做什么?外头这样大的太阳呢。“便连声命人请进来,自己将怀中这胖娃娃交予了奶母,忙忙地换了见客穿的大衣服,方才出来见人。
“这是什么风,把你这尊大佛给吹来了?”她笑道。
厅里坐着的,却是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当年倾城的模样儿,颇有几分傲气在里面,是如今守着边疆的顾江云的夫人,亦是年轻时名扬千里的大家闺秀。
二人见过了礼,顾太太便道:“我也不与你客气,我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了。只是今日为着一事,竟得我拉下这脸面来求你。”
因而说着,面上早已涨红了,眼中也含着泪,很是难以开口的模样。
张氏奇道:“这是怎么说?姐姐素日那样要强的一个人,这十几年来我竟是第一次从你这里听到这求字。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太太低了头,缓缓道:“因着府中老太太着实病得厉害,需要那几百年的老山参当药引子方好。可是你也知道,我那府中本来也不是个多有余钱的,竟将那药材都用光了。这东西少见,又无处去买,因此......因此,少不得厚着脸皮来求上一求。”
张氏见她显然很是羞耻,忙笑言安慰道:“这是个什么事儿,也值得姐姐这样难,不过略帮一帮而已,哪里就用到了求字。”因而忙命柳意从那库中翻出了三根已有几百年的老山参来,皆放在精致的红木匣子里,一同交与了顾太太。
顾太太先看了药材,一时面上便有了喜色,道:“这药能用,想来老太太的病也会有起色的了。”
张氏见她显然是关切至极,不由得叹道:“你真真是个孝顺的。顾将军为国守边,难为你替他孝敬他父母这十几年。这大日头底下还亲自奔忙着来求药,可见是孝心甚诚。”
“你哪里知我心中的苦?”顾太太却从嘴角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却又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一句话也不往下说了。她再三谢过了张氏,方才命人捧着那匣子小心翼翼出了门,匆匆赶回府去了。
第66章 65.64.12.10
“太太, 这样大热的天, 怎么还有客来?”
张氏扭头, 见牛婉抱着贾莛袅袅娜娜走了出来,穿了浅薄的竹青色纱裙,外头罩着月白色绣缠枝莲的单襟小褂。饶是这样清凉的打扮, 还禁不住拿了把竹制宫扇扇着风,显然很是耐不住这样酷热的天。
“正是,这样暑热的天儿,难为她还亲自过来一趟。”张氏打量了下她,随即笑道, “你房中也该再添几个冰盆才是, 莛哥儿也是个怕热的。”
“无妨。”牛婉将怀中的粉娃娃又往上抱了抱, 随即方问道,“太太, 方才来的那位是?”
“说起名字, 你也该知道才是, ”张氏轻声叹了口气道, “正是柳尚书之女,柳嫣然。”
牛婉果然一惊,下意识道:“竟是顾家太太?可是听闻,顾太太一向不怎么出门的......”
“她如何能出门,”张氏幽幽道,“她夫君长年征战在外,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指望她。偏生外头又有那等小人喜欢造谣生事,往哪处多走动走动便流言满天飞,竟不如一直待在家中好。”
“话虽如此说,”牛婉道,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向往之情,“但他们夫妻二人感情那样好,又是除对方外不娶不嫁的,只怕是为了夫君而心甘情愿将自己锁在那深宅大院中吧?
张氏望着她微微发亮的眸子,沉默不语。
顾家江云与柳家小姐的爱情,一直是世人皆羡慕不已的伉俪情深。二人本为表兄妹,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在那钟鸣鼎食之家一同长大,相知甚深。待到柳嫣然及笄之时,已是出脱的京城内人人皆赞叹的品貌,世人谁不知柳家小姐生的一副闭月羞花的好模样。
顾江云同她青梅竹马,自然亦不能免俗,二人很快便暗生情愫。为了这个,顾江云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以其英勇无畏少年热血而立下了大功。在老皇帝问他想要何种赏赐时,更是当着这满朝大臣的面,跪请迎娶柳家小姐。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闺中少女不自觉心生向往,想那顾家公子不知是何等的专情俊逸,倒是正配写进话本里传唱的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