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阴阳眼,如果真的让他看到了什么不属于阳世的东西,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要倒大楣了。
然而在此时,整座坟场在他眼中一如既往地空旷黑暗。
“没有,大概是我看错了。”他松了口气,心想撞上恶鬼这种事果然不能像随堂考三天两头来一次,就算自己灵异体质,也应该没这么衰次次都中招。
所以说人绝不能太铁齿。
他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视线就越过苏禹纶的肩膀,看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景象。
苏禹纶只见到吴侑学的眼睛陡然睁大。
“后面……在你后面!”
他猛然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再转回来时,面对着他的吴侑学,脸上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怪表情。
那是狂喜。
吴侑学表现出狂喜的样子并不稀奇,他属于洒点水就能翠嫩欲滴好几天的个性,吃顿好的都能让他开心到翘起尾巴。但他此刻的神情跟平时心情极佳露出的开朗笑容天差地远。苏禹纶愣了一下才明白哪里不对劲。
这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生该有的笑容,反而比较像新娘踏上红毯时那种七分激动三分矜持,又自内而外散发一股媚意的,女人独有的神态。
笑的时候抿着唇,异常明亮的双眼弯成月牙。吴侑学露出这个表情不是不好看,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禹纶反应过来,当然知道大事不妙,且旋即采取行动。但关键时刻他愣了那么一下,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制服鬼上身的吴侑学,后者就像只出巢的兔子一溜烟跑掉了。
鬼上身的人爆发力耐力都会超乎寻常,反正壳子不是自己的,附在身上的恶鬼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坏了也不心疼。
就像现在,吴侑学直直冲往坟地尽头的小山林,中间被一个土阶绊了一个大跟斗,在地上滚一圈又原地满血复活,继续全速冲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禹纶紧追在后,吴侑学一头钻进树林间隙他也跟了进去。行进间手臂上传来锐痛,被尖硬的小枝桠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脚下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吴侑学却完全不受影响,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苏禹纶只得无视手上的伤,咬牙又追上去。
一路狂奔好不容易逮到中邪的室友,苏禹纶把对方按倒在地上,膝盖死死顶住胁下,很不客气照着脸就是一拳。
一般人挨了这一下早就懵了,吴侑学却毫无知觉,还细声笑了起来,身体跟着震动。
看到他脸上逐渐浮现出来的青紫,苏禹纶莫名感到十分火大。
他左手依旧按在吴侑学的胸口,右手探进自己牛仔裤口袋摸索。
随身携带符咒以备不时之需,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没有哪只孤魂野鬼吃了黄符丹砂,还能嚣张地死占着别人身体不走。
然而他低估了室友中邪后的力气。松开一只手,正好给吴侑学翻身的机会。
一阵天旋地转,被压在地上的人换成苏禹纶。
吴侑学如法炮制,一手一边制住他的双臂,膝盖顶在腹部,力道拿捏没轻没重,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甩开汗湿的浏海,看到吴侑学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霎时间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吴侑学俯下身。苏禹纶脑筋转得飞快,试图想出双手不能活动时能用来驱鬼的方法。
结果在双唇相触的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有几秒钟的时间苏禹纶可以清楚感受自己心脏搏动的力度,唇舌交缠的湿热触感几乎让他松开了紧握在手中的符咒。直到他想起压在身上的人其实不是他的室友,而是一个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女鬼。
这让苏禹纶突然觉得很恼怒,逐渐放松的手拳又重新捏了起来。
趁着一吻终了的空档,拳头挥在吴侑学脸上,比上一次还要狠。附在他身上的女鬼虽然感觉不到痛楚,肉体却在冲击之下失去平衡,接着一张黄符便快狠准地拍上前额。
苏禹纶压着那张符,感觉吴侑学的身体一阵痉挛,口鼻里滚出浓浓黑气,掌根下的符咒微微发热。
等到一张符完全化成灰,黑烟便消散无踪,吴侑学也不再挣扎。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苏禹纶自己的喘息声。
他花了一段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又花了一段时间把大字形仰卧的吴侑学从地上撑起来。
吴侑学基本上处于完全不省人事的状态,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衣服都是汗,被夜风吹得冰凉,贴在一起却因为体温而慢慢变暖。
方才接吻时的异样感觉,在这时候又逐渐浮现。像是某种植物新芽在霜融的季节里舒展开来,形成一种柔软却不可忽视的存在。
苏禹纶拿拇指抚过吴侑学脸上的伤处,低下头,出神了很久,最后只是收紧了圈在另一个男孩子腰上的手臂。
吴侑学做了一个很长的恶梦,梦到自己被一百只大象轮流踩来踩去。
醒来后全身酸到快散架,脸颊还隐隐作痛,但他死活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可以提供线索的证人告诉他:“你昨晚喝醉,我叫了计程车把你送回来。”
吴侑学痛苦地皱起脸:“我不记得我有喝酒啊。”
“你喝醉了当然不记得。”苏禹纶一脸淡定端着杯子,把另一份早点推到他面前。
“我的车停在哪,有锁起来吗?”
“锁了,停在原地。我今天下午去捡骨,再顺便骑回来。”
“哦。”吴侑学点点头,也不追究,坐到沙发上吃早餐。“这样的话等下只能一起去搭捷运去上课了。”
吃到一半他又问:“我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洗澡?”
苏禹纶和他大眼瞪小眼,僵持数秒后别开视线:“这……不重要。快吃不然会迟到。”
捷运车厢里座位早就被占满,两人只能站着。吴侑学拉着吊环,身上每块肌肉都酸痛不堪,光保持站姿就够他龇牙咧嘴,走路更不用说。
到学校后沈长宁看到他走路的姿势就开始嘴炮:“让我猜,不是痔疮就是两只脚同时扭到。”
吴侑学翻白眼,本来他想揍人,但这时候只有翻白眼不会酸。
“你怎么不说是前一天用跑一百的速度狂奔了十分钟?”
“这种鬼理由谁信,你的脸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被抢劫了吧?”
“是不小心摔倒的。”
沈长宁咋舌:“明明就是被打的,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我看你是摔到头了。”
其实吴侑学很清醒。前一晚的事刚醒来完全没有头绪,后来苏禹纶提到捡骨,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被他想起来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