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想像得到沈长宁会对他说什么。无非是叫他不要相信没有根据的传闻和怪力乱神。人在面对无法理性解释的状况,往往习惯选择忽略或无视。但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怎么自我催眠都无法摆脱逐渐蔓生芜长的恐惧。
这种恐惧又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他只能自己承担。朋友帮不上忙,更别说亲人。他的父母向来对鬼神嗤之以鼻,从他们看待玉坠的态度就可窥见一斑。
想到这里,他习惯性摸了摸胸口,但那里空落落的,外婆给的坠子已经摔碎了。
他继续快步走在实验大楼长廊上,整条走廊空荡荡。拐过玄关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幸亏两边反应都够快,及时煞住才没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他道了歉,对方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甚至让他隐隐发疼。他定睛一看,反握住对方的手。“苏禹纶?”
“嗯。”
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室友,却几乎没在学校里遇到过。
苏禹纶一副刚做完实验要回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累翻了还是怎样,问话都不怎么回,只是直勾勾看着他,又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注视着他身后的某个东西。
他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发毛,但是苏禹纶本身却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他慢慢镇定下来。
“我有多的安全帽,要不要顺便一起走?”
苏禹纶没说什么,又被当成默许。
100C.C.的摩托车载两个男的刚刚好。机车在小巷里左弯右拐,天色因为微雨提早变暗。小巷子逼仄狭窄,两旁的建物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在扑袭而来的前一刻蓄势待发。
但由于另一个男孩子压在后座上的重量,让他觉得很安心。
到家时苏禹纶把手伸进他的口袋,塞了样东西进去。
“听说你最近有点麻烦,这个给你。”
吴侑学拿出来摊在掌心,是一个折成八角形的平安符,黄色符纸厚实粗糙,上面用毛笔画了几道符文。这种平安符他不陌生,小时候外婆带他到庙里上香都会顺手取一两个,叫他收在抽屉里不要丢掉。
但在连续喝了几张影印的纸灰掺水后,他对这类东西早就失去信任。
“你去庙里求的?”他问。
两人潮湿的鞋底踩在公寓脏兮兮的阶梯上。
“不是。”苏禹纶自顾自上楼,似乎懒得解释。
“那难道是你画的?”吴侑学是随口说说,苏禹纶却停下脚步,回头盯了他一眼,像在审视、评估他值不值得开口,短短一瞥让他有种被X光扫描的错觉。
“我有一个研究民俗的朋友,这张符是他给我的。”到家门口前,苏禹纶才慢慢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排斥的话,还是带着吧。”
就算苏禹纶不这样说,吴侑学还是会把平安符带在身上。
一向冷淡独来独往的室友不只坐了他的车,讲了远超过平常字数额度的话,还送东西给他。何止是高兴简直令人受宠若惊。
换作是平常,吴侑学肯定会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背后冒出一条摇来晃去的尾巴。但这天下午阴郁太久,没办法一下子切换过来,所以他只是弯了弯嘴角,将八角黄符攒进手心。
隔天下课后沈长宁拉他去打排球散散心。
吴侑学几天没运动身上就像长香菇一样难受,二话不说答应。一人一边球场,各配给五个系排的学弟,白雅筑当计分员,一声‘开始’就气势汹汹地厮杀了起来。
吴侑学以前没事常陪学弟打球,就算一段时间没出现在球场上,仍然默契十足。球迎面飞来,举球员一托,他就抢上去杀出一记压线球。
“一比零!”白雅筑大喊。
沈长宁来不及救球,失了一分,忍不住嘴贱:“昨天还要死不活的,今天怎么回光返照了?”
“靠!”吴侑学笑着捡起场边备用的球,对准沈长宁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就是一下,没想到球被稳稳地打了回来,一样险险压在线上。
“这要算一比一吗?”白雅筑问。
“一比一就一比一啰。让他一下,没在怕的。”吴侑学边说边脱掉外套扔给白雅筑,浑然不觉口袋里的平安符掉了出来,落到地面。
两队一来一往战况激烈,一直打到系队练习时间不得不撤场,比数还胶着在二十平。沈长宁臭屁地说这次没机会,下次再来,输的请吃冰。吴侑学还是那句话,没在怕。几个学弟一阵鼓噪,纷纷选边站,选对了有冰吃。
回家时骑在大马路上,两旁的车流看起来都像是游动的霓虹。
这样打完一场球,心情的确明朗许多。吴侑学几乎把白衣黑裙的女高中生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骑车骑到一半发现口袋里的平安符不见,停在路边手忙脚乱找了半天未果,不得不承认也许是打球的时候弄丢了。
这时候离家只剩两条街,再回学校找也不是。他只好义无反顾继续向前。
公寓所在的巷子出口边有座停车场,他停好车,甩着钥匙去开大门。大门一如既往老旧失修,推动时转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锈得随时会掉下来。从门口望去,楼梯间黑洞洞的。平台上的照明灯坏了,闪闪烁烁,让无人的楼道更加阴暗。
吴侑学背着背包往上走,一层、两层,三楼到了,出楼梯间右手边就是电梯,再过去就是他们租的套房,左手边则是另外一户。
楼道出口对面的墙壁有盏紧急照明灯,只要日光灯电源切掉,照明灯就会亮。这条走廊采光不良,只有近天花板处有扇小气窗,不开灯的话,白天跟晚上没什么两样,视界朦胧昏暗,很容易绊到摔倒。
吴侑学上楼时就踢到最后一阶楼梯,差点摔死。
这下好,这栋楼不只电梯、铁门,连照明灯都出问题。房东够精明,租约一签一整年,谁知道这公寓还撑不撑得到一年。最好这年内不要出现什么超级台风、大地震,不然就亏大了。
他一面盘算万一这座危楼垮了要去哪住,一面倚在墙上往背包里掏钥匙。钥匙串找出来正要转身开门,却见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从余光发现另一头的墙角不太对劲。
电灯开关就在手边,他仔细端详,觉得角落戳着的,似乎是个人影。但不是房东,房东是个胖太太;也不是对面住户,对面那间房空很久了,根本没有住人。整层的活人就他跟苏禹纶两个。那站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究竟是谁?
他按开电灯,眼前一亮,出现在灯光下的那张面孔,差点把他吓得背过气去。
宿营照片中那个表情狰狞的女孩,现在离他不到五公尺远。
他退了好几步。这种近距离接触跟灵异照片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就剩赶快冲下楼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