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王府,各自回屋睡觉。第二天一大早,仍旧要上翰林院应卯去。
我进了苏青溪的书房,受了他的礼,坐到自己的桌子后面,立刻就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十四五岁的小童送了杯茶上来。我多看了两眼,问:“你叫什么名字?昨天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他低头回话:“禀王爷,小的姓石,叫石玄。苏大人原来的书童给他家里赎回去了,小的是新顶上的。”
石玄……怎么这么耳熟?
身后何昭小声喊了一声:“王爷——”我把那茶杯放下了,向苏青溪说:“苏大人手下,果然个个不凡。”他规规矩矩地说:“王爷过奖了。石玄,还不多谢王爷?”那石玄也是规规矩矩地一拜,道了声谢。
石玄一转身,何昭就一把抓起了那只茶杯,把里面的茶水都泼到了地上,又低头在我旁边耳语:“王爷,皇上吩咐——”
我抬手止住他:“我知道。”
不就是出门的时候茶水点心都要吃自己府里带出去的么。我当然记得。
不久人来齐了,继续商量怀瑾的文集怎么做。我在一边不说话,心里踌躇得很——怀瑾所有的诗文都在我手里。可是如果我全拿出来,他对苏青溪的一番心意就再也藏不住了。
他到死都没有说,可见他并不想让苏青溪知道。
偏偏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叔闻问:“王爷,昨日您不是进宫去讨章王的墨宝去了么?”
我连忙说:“讨是讨来了。现在在我府里放着呢。我想赶着抄下来,然后把底稿给颜妃娘娘送回去。在我手里放久了,万一散落一二,那就不好了。”
我这一句话,惹麻烦了。
我中午就回王府,带着侯叶和那四个小太监赶着抄了一个下午的书。傍晚崔叔闻回来时,只见石玄大摇大摆地跟在他的轿子后面进了王府的门。石玄说:“禀王爷,苏大人说怕王爷府上人手不够,命小的跟崔大人来,帮手抄书。”他说着站到了崔叔闻后面,一脸可怜地抓住了崔叔闻的一角衣袖,大有要拿崔叔闻当靠山的架势。
我上下扫了他几眼,说:“你们都没用过晚饭吧?来人,先带石玄去吃点东西,再让他到书房来抄书。”
有个侍卫把他带走了。我叫过侯叶,吩咐了几句,自己拉崔叔闻去吃饭。吃过晚饭继续赶工,没过多久侯叶来报:“方才跟崔大人来的那个小兄弟不见了。”
我说:“知道了。”
素羽回栖云山去之前留了一瓶现形药水给我,常人喝了啥事都没有;那些个道行浅的小妖怪,只要一滴就能把它变回原形,两三个月都别想再变人。不见了……哼。
我吩咐:“大家在院子里找找有没有什么我们家本没有的活物,猫啊狗啊之类的。”
崔叔闻不解:“这又是干什么?”
我叹口气:“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叫我怎么跟你说?”
但是想想他也不记得永敬了,不免又有些偷别人东西的罪恶感。
吃过晚饭,满府的侍卫家丁敲锣打鼓地找了半天,都报上来说什么都没找着;倒是西边角门上两个看门的,不知怎的晕过去了,歪倒在地。灌了药汤让他们醒过来,他们都说看到了一只猫。
一只小小的白猫。
他果然是玄石没错。
我回想当年它色迷迷地舔着崔叔闻的胸口的样子,再想起遇到它之后遭遇的种种不测,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苏青溪……看来我不认真防你,是不行的了。
这些事情,我见得多了,并不认为有什么难理解的,只是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虽然事情不大,但总归是有两个人晕过去了。何昭大为紧张,派遣人手加紧巡逻,又派个人揣着块牌子出去了。我知道这是去见父皇去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叔闻坐在书房里,把怀瑾的手稿细细看过了一遍,才问:“王爷打算全部原样抄写么?”我郑重其事:“是。”
崔叔闻讥讽地笑笑:“虽然借别人的笔抒发自己的情怀并无不妥……”
我打断他:“我并没有什么情怀好抒发。”
他愣住。
我说:“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就会明白。看来我错了。你虽然聪明,却不懂得读透人心。”
我背着手转了一圈,回头问:“崔大人,本王命人伐木造舟去了,不知到时大人可有兴趣随本王游湖赏荷?”
第四十三章 山行
这件事情我仔细琢磨过。
崔叔闻喜欢逛青楼,从我那天去找他时所见的光景看,未必是他真的有多喜欢那里的女子。就算他真的喜欢,他总不能逛一辈子。他总归是不讨厌我的,我耐着性子等他几年,也许还有指望。
我本来对这王府也没啥感觉,自从知道了它原来是崔叔闻家的旧宅,就翻出我父皇给的压箱银子,开始大兴土木。
崔灏被赐死也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周围的街坊老人有些原来就是在崔府当差的,我叫人一个一个抓来——咳咳,人家要和过去的崔府划清界限——在他们跟前摆上银子,命他们说出当年崔府内的样子。
看着工匠们没日没夜地翻新重修,我越发觉得自己这一方恶霸做稳了。
整整半个月,翰林院里面忙怀瑾的文集,我自己家里忙重建,一根蜡烛两头烧,忙得我四脚朝天。偏偏崔叔闻居然还一副什么都看不到的拽样,每天翘着下巴来来去去,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正牌主人。
在拜访过一个皇叔之后,我就心理平衡了。
我那皇叔府里,下巴翘得最高的是他的王妃,我皇婶。
玄石自从那次从溜走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我只在第二天问苏青溪:“你的书童石玄倒是机灵得很呢!昨晚我们抄完了书,我便叫侍卫送他回相府了,怎么今天不见他人了?”
苏青溪恭恭敬敬地答话:“他老家有信说他父亲病了,我打发他回去侍奉老父。”
我说:“苏大人菩萨心肠,实乃我等表率。”
大家都坐得住,所以仍旧天下太平。
怀瑾临死默写的那首《青溪》,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诗,我终究没有把它一起抄上去。没有它,他诗里写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到了第二十五天上,书稿交给内廷刻印去了,苏青溪突然提议,我们不妨到怀瑾生前最喜欢去的一座山上祭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