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这几句话语调都特别平，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寻常的事物，毫无波澜。
但他说话时一直直视着唐乐的眼睛。
与他毫无波澜的语气不同，唐乐有错觉在那双依旧带着浓重水汽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些截然不同于往日的，十分柔软的情绪。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老王又继续说道，“你只喜欢那种看起来温柔的家伙，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虚伪或者惺惺作态。”
他无端嘲讽过夏镜生很多次，这是用词最恶劣的一回。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可能会让对方感到不愉快，但唐乐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道：“……他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老王看着他的眼睛，“你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么？”
“总比你了解吧……”唐乐嘀咕。
老王闻言移开视线，非常突兀又莫名地笑了一声。
“你干嘛对他那么大恶意？”唐乐皱着眉，“你们认识？”
“……不认识，”老王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嫉妒吧。”
“……”
“真是要命，”他说着把手里的工具随手丢进了化妆箱，转身走了出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病了。”
留下唐乐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唐乐原本心情非常不错。
多年单恋终于能够得到回应，来的路上连步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他觉得幸福，觉得春暖花开，恨不得向全世界播撒爱。
他原本以为老王在知道了以后就算口头上还是会嘲讽几句，但心里一定是会为他感到高兴的。
多么可怕的自以为是。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前阵子老王曾经在试图安慰他时说过的话。他说，他现在有一个十分在意的人，那个人的存在让他感到十分愉快。
唐乐一度对那人的身份感到十分好奇，甚至那之后在心里列了个曾和老王愉快交流过的客人名单，一一询问了一番。老王当时对他翻了几次白眼，现在想来，心里估计已经在骂他智障。
如今唐乐自己也觉得自己智障了。
怎么办呢，从今以后，对老王而言可能再也不存在那个想起来就会觉得开心的人了。
唐乐觉得心口的罪恶感快要爆炸，比当初以为展尧喜欢自己时更难受一万倍。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走出休息室，发现老王已经离开了。
小橙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表情僵硬：“你这算是已经化过妆了？”
“……啊。”唐乐尴尬。
闹了一通，他们两个人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和老王怎么啦？”小橙又问道，“吵架啦？”
“……那个，”唐乐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把老王的联系方式给我？”
小橙面露难色：“……难怪他刚才走之前特地交代我不许告诉你。”
“……”
“啊呀，不是都说关系好才能吵架嘛，”小橙安慰他，“你别看老王平时那样，其实我看得出来他挺喜欢你的，所以你……”
唐乐打断了他：“我知道……”
问题可能就是出在，老王原来真的挺喜欢他。小橙都看出来了，而他自己居然毫无所觉，一直坦然地享受着老王对他的好，却从来没细想过理由。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没良心的人呢。
“我倒不是不愿意给你……”小橙又说道，“但那家伙刚才号称问我借手机，结果擅自把他的联络方式全删了。”
“……”
唐乐也惊了。这未免太绝了吧，是有多不希望被自己联络？
“不过反正再过两天你们也能碰面，到时候你们当面说呗，”小橙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王这人其实挺好说话的。”
“我知道……”
唐乐点头。
这家伙x_ing格恶劣，嘴不饶人，脑子还有坑。但他骨子里的温柔，唐乐一直都懂。
总还是能见面的。但见了面以后是否还能和好如初呢？
唐乐甚至觉得还在这样期盼的自己，有些过分厚脸皮了。
最终还是小橙一个人留下工作。
唐乐原本还想呆在后厨打个下手，却被小橙一票否决了。理由是看他愁眉苦脸的太破坏心情，反正唐乐出现以前他也经常一个人独挑大梁，完全游刃有余。
出了Masked girls不久后，唐乐终于收到了来自夏镜生的消息。
内容很简单，说是已经和朱静谈过了，之后一切他会自己处理，让唐乐不用担心。
唐乐心情低落，特别想和他说说话。可终于鼓起勇气回拨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给朱静发了消息，对方这次倒是很快做出了回应，非常长篇大论地对他表示了感谢，说多亏了他自己才能鼓起勇气，之后也一定会努力。
唐乐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想着之后再向夏镜生打听也是一样，于是便只是和她客套了一番，没有再多做追问。
等回到学校后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他们的作业完成稿终于出炉了。
最终成品效果有些微妙。
毕竟只是一群初学者，虽然做得十分努力，但细节总避免不了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过好歹也是自己的亲手劳动成果，唐乐戴上了滤镜，觉得越看越顺眼。尤其是场景作画，简直美不胜收。
他看完后赶紧又给夏镜生发消息，等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收到回音，于是干脆把文件发送到了夏镜生的邮箱里。
一直到了晚上，还是没收到任何回复。
心态再乐观，到了这个时候也难免要多想。
唐乐战战兢兢，开始自我检讨。
夏镜生当时明明说了等他回来，但自己醒了以后立刻一声不吭跑了，他会不会因此不高兴？
还有他昨晚已经说了自己根本不喜欢画画，自己这时候还乐颠颠把动画发过去，是不是显得很不解风情？
今天早上虽然他亲了自己的额头，但好像也没有明确对两人如今的关系做出表态，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唐乐患得患失，越想越担忧，连舍友拿他突然多出来的那条小辫子疯狂开刷都懒得回嘴了。
一直到临睡前，那个他惦记了老半天的人才终于回复了消息。
而且是一连串。
唐乐在手机第一次震动时就赶紧拿了起来，紧接着就看到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往上蹦。
——我看完了，感觉很木奉啊！
——第一次参与这类作品，看到成品还真有点感动
——让我猜猜哪些是你画的
——[图片]这个是不是？
——[图片]还有这个
——[图片]这个肯定也是，长得都有点想你
——像
唐乐没回复。打字表达不了他此刻的心情，只有电话才行。
这次拨过去以后，夏镜生立刻就接了起来。
唐乐开口得第一句话，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一整个下午没理我。”
对面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回道：“抱歉，我习惯了手机静音，消息经常注意不到。”
“……哦。”
唐乐握着电话，点了点头。
“我以后单独给你开提示，好不好？”夏镜生又说道，“保证第一时间回你。”
唐乐握着电话，下意识咽了口唾沫，然后用力点头：“哦！”
对面传来了一阵轻笑声：“一整天没见面了，有没有想我？”
唐乐继续红着脸点头：“……有啊。”
“那……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事？”夏镜生问。
“有啊有啊，”唐乐问，“朱静学姐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情况稍微有点复杂，我们改天见面说吧。”
“……哦。”唐乐继续点头。
夏镜生又笑了：“没别的想和我说的啦？”
唐乐想了半天：“那个，阿姨让你有空给她打个电话！”
“……我们刚才还一起吃饭呢，”夏镜生语气有些无奈，“都过了那么久了。”
“哦……”唐乐还是点头。
“她挺喜欢你的，”夏镜生说，“觉得你一看就乖巧懂事，让我一定要好好对你。”
“……”唐乐脸一红。
“你怎么不‘哦’了？”夏镜生问。
“……哦。”
夏镜生又笑出了声。
“你这人真是……”他说完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其实下午发生了点事，我心情一直不太好……”
“怎么啦？”唐乐问。
“那不重要，”夏镜生继续说道，“但现在一听到你的声音，不管你说什么，都忍不住想笑。”
唐乐伸手抓了抓脑袋：“呃……我很滑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