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觉得自己父母一点也不理解他。
那种因为崇拜一个人所以想要变得更加优秀,并且为之努力的心情,明明是光明正大且积极向上的。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收获一个更好的自己,一点也不龌龊卑微。
但当他真的鼓起勇气和夏镜生搭上了话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自以为是单纯的崇拜,变质起来比光速还快。
上了大学以后他父亲很少主动联络他,一般会日常给他发消息打电话的只有他妈。
她倒也不太提夏镜生这个名字了,只是偶尔会问,大学里有没有处对象啊?
唐乐一直回答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一直到前阵子,终于犹犹豫豫鼓起勇气答道,有啊。
他妈说,你先告诉我,男的女的。收到回复后,她发了个不知道从哪儿存来的趴地大哭的表情包,接着又说,你长大了,自个儿要好好的,知道么?
唐乐没把这些都告诉夏镜生,他觉得没必要。
“反正,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他说,“我带你回去,还能吓他们一跳。”
夏镜生沉默许久,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着说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回到寝室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有个朋友过年的时候不方便回家,能不能在他们家待几天。
他妈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但很快像是领悟了什么,开口时语气十分嫌弃:“啊呀,其实我和你爸也不是很想见。”
“……”
这回答让唐乐骑虎难下。
好在还没等他憋出点劝说台词,那边又说道:“算了算了,来就来吧。你去问问,他都爱吃些什么?我们好先准备起来。”
唐乐鼻头一酸,感情突然爆发,说话时甚至有些哽咽:“妈你真好。”
可惜他妈一点也不领情,一开口气氛全无:“你干嘛?又没钱了?你怎么像个碎钞机一样?难怪那个夏镜生不喜欢你。”
第二天的展会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C大美院的期末展览口碑一直不错,又不收费。除了自己学校的学生,每年都有许多美术爱好者和把这儿当做目标的考生前来参观。
开展几个小时以后,那个活动二维码已经被人扫了上千次,后台访问量还在持续增加。从客流量看,这样的点击率显然是有参观者把二维码进行了二次分享。
学校反应还算迅速,当天中午就已经派人把所有加塞作品都清理了个干净。但因为涉及到的专业和学生实在太多,估计也不太会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会场里唯一和夏镜生有关的作品唐乐这些天已经欣赏了无数次,所以当天没去现场,而是拉着夏镜生一起去买了回家的车票。
排队的时候无聊,他和夏镜生一起刷了会儿那个行动的微信群了解情况。
里面同步了一阵即时消息后,群主表示本次活动已经达到效果,为了防止有人把成员名单暴露给学校知道,这群就此解散。
等群散了后,又有之前加了好友的小伙伴过来提醒他为了预防万一记得改一下头像和昵称。
虽然不知道这番cao作是否有效,但这样类似谍报工作的行动还是让唐乐觉得十分刺激。
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换成了豆丁以后,他给夏镜生也发了一张豆丁的美照,逼着他一起换上,和自己凑成一对。
夏镜生表现得十分勉强:“我看到猫,就会有一种很痒的感觉。”
“它那么可爱,你不喜欢吗?”唐乐低落。
不过在他说话的同时,夏镜生已经把头像换上了。
“倒不是喜不喜欢它的问题……”夏镜生说,“算了,看在你比较可爱的份上我委屈一下吧。”
两个人头像都变成了豆丁瞪着大眼睛卖萌的可爱模样,一个头朝左歪一个头朝右歪一看就是一对,唐乐心里美得很。
他趁机偷偷瞄了几眼夏镜生的微信界面,自己的对话框果然被置顶了,备注写的是“乐乐”。
唐乐当场就脸红了。
明明被父母长辈从小叫到大早该习惯了,但被夏镜生这么称呼,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是他虽然微信上这么备注了,现实中却是一次都没亲口叫过。
有点想听。虽然肯定会害羞,但还是想听。
“学长,你把我的备注改过了呀?”他故意问道。
夏镜生好像意会错了,以为他要旧事重提兴师问罪,赶紧给自己开脱:“之前那个都是很早以前写的了,一直忘记改罢了。”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又试图补救:“不对,不是很早以前,就是……呃……”
他支支吾吾,听得唐乐满心疑惑。
“很早以前?”
能是多早呢?自己喝多了抱着他疯狂表白那次吗?夏镜生当天好心带他去了旅馆,然后立刻就把他的微信备注改成了低能?
太打击人了吧!
“求求你别瞎想了,”夏镜生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等买完了票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我原原本本和你说,好不好?”
他看起来很是郑重的样子,于是唐乐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虽然让他不要乱想,但联系到夏镜生之前也说过有事瞒着他,唐乐的脑瓜转得根本停不下来。
能想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站在队伍里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夏镜生只能一直搓他的脸试图打断他的思路。等终于顺利买到票,唐乐觉得自己脸都胖了一圈,整个人被搓得七荤八素。
他们老家离这里很近,火车全程不到一个小时,许多线路沿途都会经过,不强求连座的话票还挺好买的。就算是热恋期,也没黏到这么点时间都舍不得分开的地步。最终两人买的票座位分别在同一个车厢的一头一尾,发车时间是两天后的下午。
回程的路上唐乐给家里打电话报备了一下。
他老妈在电话里突然又变得絮叨了起来,一会儿问他带回来的朋友到底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接着又问对方多大年纪是不是同学老家在哪儿人是什么脾气,一副要刨根问底调查户口的架势。
夏镜生本人还在边上,唐乐答得十分不自在。
“你好烦啊,”他侧着身避开夏镜生,对着电话抱怨,“人家就住几天,你要问那么多做什么啦!”
“啊呀,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他老妈继续问道,“长得好不好看?个子多高?有没有照片?”
“没有!”唐乐果断拒绝,“不说啦我先挂了!”
等他摁断了通话回头看向夏镜生,发现这家伙笑得还挺高兴。
“你可以发照片啊,我长得也没有很见不得人吧?”他说。
“……”
“你是不是没有啊,”夏镜生想了想,“我给你发一张证件照吧。”
他说着就从兜里拿出了手机,发现屏幕正在闪动。
给他打电话的是他舍友,问能不能帮个忙回寝室拿个东西到会展现场。
夏镜生用口型询问了一下唐乐的意见,问他介不介意。
唐乐当然不介意。能有机会参观一下夏镜生的寝室,他求之不得。
那人要夏镜生帮他找一罐消光漆。会场里的展示架上没有玻璃罩,总有那么些手贱的人会忍不住去摸上一摸。消光漆这东西不怎么经碰,大半天过去,他舍友作品的有些地方居然开始反光了。
“这是对我创作的一种巨大破坏!”电话那头那焦虑又严肃的声音听得唐乐有些想要发笑,“再不抢救一下我真的要窒息了!”
“你这朋友真有意思,”唐乐说,“像那种电视里会出现的有点神经质的艺术家。”
“他就是。”夏镜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待会进我们宿舍也别被吓到。”
唐乐满怀憧憬与期待,以为大艺术家会对寝室进行什么高雅改造。
一路屁颠屁颠跟去,等终于到了以后才一推开门,唐乐瞬间就被震惊和失落两种情绪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寝室里左右各一张双层床两个书桌,一边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另一边像是刚遭受过原子弹轰炸。就算用冰火两重天,也不足以形容眼前这画面的扭曲。
眼见夏镜生走向垃圾堆,唐乐大惊失色。
“这是你的铺位?”他问。
夏镜生伸手指了指另一边:“那是我的。”
他说完就开始在垃圾堆里翻找了起来,看表情显然十分无奈。
而他指的那一边,整洁到根本不像是大学男生宿舍该有的画面。唐乐暗暗松了口气。趁夏镜生还在忙着帮人找东西,他偷偷观察起了夏镜生的书桌。
书桌上左边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右侧有个简易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唐乐一看名字就觉得头晕的书籍。什么《无限的清单》、《丑的历史》、《艺术的力量》、《美的沉思》,唐乐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夏镜生的精神世界距离顿时拉开了几个光年。
“你平时就看这个?”他问。
夏镜生回头看了一眼:“老师让买的,摆着两年了至今没看完。”
“吓我一跳。”唐乐小声说道。
不过看这书页,也确实不像是时常被翻动的样子。他还想再看几眼,背后突然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唐乐赶紧回头,只见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