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实力低微,闻到这样的香气不会太受影响,但若是实力再高一些的仙人,这香的作用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几人捧着手中的东西,低垂着头,并不敢乱看,安安分分地走到了离床榻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数月之中,她们都没有进过这里,今日突然受到传唤,要准备洁净衣物和洗漱用具,想来大概是这殿中人终于要从这里离开,随尊上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们低垂着头,脑子里只敢转着一些简单的猜测,时刻关注着那低垂的云帐内的动静。
忽然,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了什么细碎的声音。
像是金铁交击,清脆又密集,响了一瞬就又停止了。
侍女们忍不住猜测,这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若说是云帐之后,床榻上怎么会有金铁铸成的东西存在。听这声音细碎,不像是兵器,倒像是链子之类的东西。
正猜想着,云帐之中探出了一只手,指节修长,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看起来惯常握剑。她们之中的两人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迎上前去,将云帐向着两边掀开了,高高地挽起来。
魔尊长发未束,如同乌黑云墨一般披散着,俊脸上未曾有面具遮挡,竟是在她们来了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真颜。几个侍女乍一看到他的脸,就不由自主地为这俊美而屏息,离得近的那两人更是怔忪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惊醒,意识到自己的逾矩,退了开去。
她们原本就猜想过,尊上隐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应当是极其俊美的,没有想到真正见到的时候,会比想象中要更惑人。
在这云帐后,还有另一个人,她们从未见过他的模样。
几人站在原地,忍不住向他看去,只见他倚在床头,身上穿着白色里衣,微闭着双眼,仿佛极其疲累。青丝如雪,垂落在脸侧,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脸色更白,还是头发更白。即使寝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墙上的夜明珠作为光源,微微照亮了周围的空气,这个人也依然像是在发着光一样,让人一看就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头发已经尽皆转成了雪色,容颜却还是青年模样,俊眉修长,睫毛乌黑,五官美得超出了几个少女所能想象的极限。他眉心一点琥珀,剔透中却盘旋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没有猜错的话,正是他身上魔气的反映。
他的腕间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闪着光,仿佛是冰冷的金属质地,侍女们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皓白手腕向着后方望去,之间一根细长的链子牵连在他腕间的金属环和他身后的墙,将他整个人锁在这里。
那根链子虽细,但却显得坚不可摧,长度仅能供他离开床榻,在地上走几步。方才她们听见的细碎声响,正是这根链子被扯动的时候所发出的。
他就这样被禁锢在这里,被禁锢在这除了魔尊以外无人敢踏足的昏暗寝殿中,皱着眉,虽然还活着,却像是死了一样。
她们心中一凉,察觉到自己似乎盯着他看了太久,令尊上生出了不满,慌忙低下头去。
魔尊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地在殿中响起来:“放下,出去。”
她们连忙应是,不敢再看那床上的人一眼,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寝殿的门再度被阖上,殿中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楚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开口道:“今天你又想怎么样?”
他长久地待在这里,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昏暗的光线,无需烛火也能看清面前的人。
但他根本不想看清他,这空气中浮动的暗香,这禁锢在腕间的锁链,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身份,一个囚徒。
虽然离开了封神冢,但这里跟封神冢没什么两样,不过他在封神冢里最起码还能自由地走动,在这里却只能待在床上,连殿门都出不了。
他腕间的锁链被解开,感到有称得上温柔的亲吻落在唇上,听眼前的人说道:“今天带你出去。”
楚逍的眉毛微微动了动,唇边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放风?”
他覆上自己的手腕,活动了几下,“不怕我跑了?”
魔尊低声道:“你跑不了。”
他被解开的只是手上的锁链,在他身上,依然带着封禁。这封禁锁住了他的元力,令他如同不懂法术的凡人,别说是再一次自爆元神,就连放个火球他都做不到。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安心一些,不必担心这个人再次在眼前以那样彻底的方式消失。
楚逍敛去了那一丝嘲讽的笑意,觉得自己疲惫到根本连笑都笑不出来,他垂下了眼睛:“我很累,哪里也不想去,把我锁回去,你自己去吧。”
空气里弥漫着沉默,片刻之后,重华才语气有些冷地开口道:“这由不得你。”
楚逍抬眼看他,疲惫地道:“你气什么?我被你锁在这里,都没发火,你有什么可气的?就因为我在你面前死遁了一回?”
重华眸光一沉,捏住了他的下巴,令他和自己对视,冷冷地道:“你敢说你没有想趁机离开,违背你的诺言?如果不是你的知己好友出现,你会现身?”
楚逍没有说话,他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复活延迟这种事,他的沉默在重华眼中变成了默认。
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看着他皮肤上浮现出的淡淡红痕,同样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才再度沉声道,“你可以不解释这件事,不过你是不是该解释,我在你记忆里看到的人是谁?”
楚逍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眼底流露出了防备:“我没有跟你解释的必要。”
重华眸光沉沉地看着他,反问道:“没有跟我解释的必要?楚逍,你把本座当做是什么人?”他在他面前,从来不这样自称,此刻听起来格外的刺人,“本座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看清楚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楚逍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立即就反驳道:“我看得很清楚,我知道你是谁!”
重华冷冷地道:“是吗?那你在那个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
第197章
楚逍别开头,紧抿着嘴唇, 侧脸隐忍, 整个人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每次死过一回再复活, 他的各种属x-ing都会只剩原来的一半,这样一来, 他下在自己神魂中的封印也就松动了,会不自觉地泄露出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当日他们乘着驾辇从仙界离开,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自爆元神的缘故, 重华有些失控, 直接就在驾辇上开始跟他激烈纠缠, 无论楚逍怎么试图叫停都没有用,只能顺从。在两人神魂交融时, 那些记忆片段逸散出来, 被他看到了一些画面, 更难堪的是, 心神失守之际他还错将眼前的人当成了师尊,叫了一声崇云。
在听到崇云这个名字的瞬间, 魔尊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楚逍在一瞬间的迷乱之后就清醒过来, 被他桎梏着质问:“你在叫谁?谁是崇云?”
虽然楚逍从始至终都不肯回答, 在他面前也没有再次提过这个名字, 但魔尊心里已经埋下了一根刺。两人无论是在亲吻时还是在拥抱时,他都会难以克制地想,眼前的人到底是在看自己, 还是透过了他在看另一个人。
这个名字就像荆棘一样,紧紧地缠绕在他心上,动则就会刺入r_ou_中,令他难以忍受。
从楚逍那些零星的记忆里,他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想来楚逍一直将这些记忆封印着,不愿让人看到。那些模糊的画面全是有关一个人,只有模糊的轮廓,没有声音,也没有具体的场景,好像在他的眼里就只有他。
清冷,孤高,一袭白衣,所居之处终年飘雪。在楚逍记忆里最清晰的一幕,就是他在雪峰之上逆光而立,衣袂被风吹动,然后整个人化作齑粉,神魂俱消,灰飞烟灭。
这就是崇云,一个在天地之间不复存在的人。
他留给楚逍最难以磨灭的记忆,正是这留存于世的最后瞬间。
魔尊此刻终于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经历了痛苦,绝望,最后心死。
所以楚逍会说,他没有心。
一旦发现了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这么一个虚幻的影子,重华就忍不住要去想,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当初的崇云和楚逍,是不是也跟现在的自己和他一样,做过那些亲密的事?那时的楚逍和现在的他完全不同,他是不是会在这个人面前,展露出更多自己没有看到过的模样?光是想都叫他嫉妒到发疯。
那个会哭,会笑,还会去爱人的楚逍,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另一个人。那人跟自己究竟有多么相似,才会让楚逍在见到还戴着面具的自己时,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可他们明明那么相似,对方却能够参与到他最好的人生中,得到一个自己所渴望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他,即使在灰飞烟灭之后,依然牢牢地占据着他的心,让他的心随着他一起死去。
重华深深地嫉妒着这个人。
活着的人永远赢不了死去的人,自己永远只会输给他。
楚逍在那次之后,就将记忆封存进了更深处,令他再也接触不到,自然也就看不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片段。但越是看不到,重华就越是克制不住会去想象,越是想象,他心中的戾气所化的猛兽就想要挣脱锁链,破体而出。
越是压抑,爆发起来就越是彻底。
这层窗户纸一捅破,谁也不能再装成若无其事,哪怕楚逍不愿意提及过往,他也还是想要让他回答自己。于是开始了周而复始的追问,冷战,纠缠,再度追问,终于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局面——楚逍始终不肯开口,也拒绝承认他曾经将两人认错。
重华看着他呈现出的抗拒,心中的戾气和妒火翻涌,就要控制不住地说出更多他原本不想说的话,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接着是无数侍卫惊怒的声音:“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