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嗒”顾双城撬开后窗,她提着气,一蹴而就的翻进卧室里。
用力屏住呼吸,顾双城躲在床后,抬头望向天花板和各处可以安装摄像头的地方,看了三分钟,她才发现这个大主卧还是旧时老房子的格局,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重新装修过,她匍匐在地毯上,赫然发现只有高处的花瓶旁有个摄像头,但是衣柜后则是摄不到的死角。
“……”匍匐了几十下,顾双城终于坐到了衣柜后,她微微侧头,看向坐在沙发上,腿上盖着厚毯子的云磐,和上次他过寿时相比,他又瘦了很多,两只眼睛呆滞的望着窗户。
“……”顾双城的手在云磐的视线内绕了绕,在陆子曰那儿已经大致看了如何与中风患者交流的专业知识,只不过,临到用时,方觉得用处不大。她只好轻扣地毯,没想到只那么一声,她就感觉到云磐本已呆滞的眼睛,骤然的——竟望向了她。
隔得不近不远,顾双城拽下假发,小声说:“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是顾双城,言战的……”
刚说出言战两个字,云磐的嘴唇就开始哆嗦,顾双城望向云磐的眸子,那就像是一堆已经化成飞灰的陨石又突然缓慢的凝聚在一起,正等待来一次惊险刺激的太空之旅呢。
“我希望您能知道,我爱言战,我不想让她受到伤害,但是很遗憾,你的老伴儿正在用一种极端卑鄙的手段,企图毁掉言战的商场信誉。”
云磐的眼睛极其缓慢的眨了一下,顾双城说:“你眨一下眼睛,我就当你是知道这件事情了。”
顾双城发现云磐的听力非常好,或许她刚从后窗翻进来的时候,这位看似已经是活死人的老人家,就已经知道有人进来了。顾双城继续望着云磐缓慢蓄起眼泪的眸子,望着望着,她就感受到了千言万语从这眸子里窜出来,一丝从前被她全然忽略的惊人相似就这么涌到她眼前。
“……你爱言战吗?”顾双城细若无声的说。
云磐的手指开始颤动,他拼尽全力的闭上眼睛,泪水也顺着他饱经沧桑的脸颊上滑下来,顾双城震惊的坐在地上,尽管她还没完全清楚自己为什么震惊,她张张嘴,只是刚才那几秒,顾双城确信自己从云磐的眼睛里读到了什么。
那是一样沉甸甸的东西,也是一样不经修饰也无法遮掩的东西。
……顾双城曾经看到过这样东西,她在她自出生后就没照看过她一天的母亲眼里见到过。对……顾依然时常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一边又喃喃的说,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啊……
她正想张口说什么,房门就被推开了,她不得不屏住呼吸,侧身避到衣柜的最里面。
“你们怎么能全站在外面?我不是说了好几遍吗?不能放老爷子一个人在房间里。”冷声斥责的是云中天,随即有几个女佣也跟着走进来。
云中天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沉重,躲在衣柜后的顾双城再次屏住呼吸,但她的心脏跳得奇快无比,原先笼罩在她心头的许多全都啪得一声如彩色肥皂泡般消失的干干净净,在赫然无比而又盛大华丽的黑色狂喜里,她发不出丝毫声音来,甚至有点儿头晕目眩。一切都像是假的,容不得她把从小到大以来所有的观察都粉碎,一切又都像是真的,正在催促她把猜测全都抹上奶油,端出去让众人品尝。
“看护师呢?”云中天问女佣道。
“老夫人嫌那么看护师成天问老爷子问题,今早就把看护师给辞了。”女佣回答。
“那哪是问问题,不过是舒活一下老爷子的思绪。”云中天叹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我陪老爷子说会儿话。”
女佣们全都低头走了出去。全家上下都知道,老夫人从不喜欢任何人和老爷子走得过近,那个看护师在家里只呆了两天,看护师怎么说也是专业人士,他提问的都是些简单问题,旁观者看起来,那些问题也并不是为难老爷子的。女佣们都觉得有那个看护师在,老爷子比以往精神好,可老夫人不喜欢那看护师和老爷子多说话,看护师走得时候还拿出他的专业证书,据理力争的说,只要按照他的一套方法来和老爷子正常交流,不出半年,老爷子就能真正开口说话!老夫人啐这看护师为了保住饭碗而信口开河,女佣们眼见着那名看护师气急败坏的从云家离开。
到底那看护师是来治疗老爷子,还是来折磨老爷子?女佣们中间的说法不一,倒是有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众人都觉得这次老爷子住院回来,从鬼门关过了一趟,整个人和以往不同了,说不准哪天真能开口说话。
“爸。你冷不冷?”云中天半跪在云磐身旁,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先前我抽时间去上过两堂课,像您这样情况的老人家,也是有的,但是现在有法子,能让您和从前一样,和我们说说话。您就放心好了,这个看护师要是不灵,我就再请一个。”
“爸。”云中天握住云磐的手,“上课的那位老教授说,不能让您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您会感到孤独的。”
云磐的眼珠动了一下,云中天大喜过望,“您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
云磐眨了一下眼睛,云中天叹了口气,“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总在我面前滔滔不绝,要不是六年前您中风了,您现在,恐怕也会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吧?”
云中天抚了一下云磐的脸,“爸,您刚才哭过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嗯?”
云中天有些慌了手脚,他看向云磐的脸,“爸,您别怕,有儿子在这儿呢,没事的。”
慢慢的,云磐似是安稳了下来,但云中天能感觉到他的父亲正遭受着某种痛苦的切割,他无法开口说明,只能那样望着他。
“……爸。不如,我和你讲一讲最近商场上的事情,好么?”云中天记得,这六年来,每次他说到商场,云磐的眼神就会和平日不一样。
云中天擦了擦云磐湿润的眼眶,思考了半天,说:“……每个人都在说,言战这次凶多吉少。但我相信,她能度过难关。”
提到言战时,云磐的手指动了一下,云中天握住云磐的手,“爸,言战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我是她多年来的对手,真的,我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所有人都以为我很高兴,但其实,我一点也不高兴,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议论她,永无休止。”
“爸,您曾经……喜欢过您的对手吗?”云中天无奈的笑了,“我是说,那种喜欢。你尊重她这个人,你享受和她较量时的刺激和快|感,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长长的静默横亘在两父子之间……
“爸。……你知道大家有多可笑吗?看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女人不是她,等看到视频以后,呵,我就彻底确定了那根本不可能是她,没错,非常相似,浑身上下几乎一模一样,毫无破绽……爸,真难以置信,言忱居然能作出这样出格的事情!言战是她亲妹妹,而他居然对她抱着如此肮脏的想法。”云中天看向云磐,“言战很狡猾不是么,她居然不开口澄清这件事,您瞧,她总是在一片混乱的汪洋里自得其乐。……但也许,她心里很难过……”云中天用云磐的手捂住了他自己的双眼,“爸,为什么她不澄清?她为什么要……折磨我……她只要把她当年的行程表拿出来,就完全可以证明了!她当时根本人在国内,那天我们,还有几个高官,我们乘火车去南部视察,看了一晚上的歌剧表演!她明明在国内,在迪拜开房的怎么可能是她?……为什么她不澄清?爸……”
衣柜后的顾双城就这么听着,云中天反复问道为什么她不澄清……直到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谁?”云中天又恢复了平静,他朝门口问道。
“大少爷,老爷子该吃晚餐了。”
“好的。”
女佣端着托盘进来,云中天说:“我来喂吧。”
“是。”
“爸,吃点东西吧?”女佣退下,云中天坐在沙发上,开始给云磐喂食。“爸,等开春以后,我带您和妈去郊游,我们全家一块去。”
“呕咳!”云磐把云中天喂进去的食物吐了出来,“爸,是不是太烫了?”
“嘭哒”一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云中天看向门口……“妈,您不在下面多玩一会儿吗?”
“慈善晚宴也就那样,能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了?今天有空来表孝心呢?把碗放下,你没喂过,不知道怎么喂。”楚惜云话刚说完,云磐就再次“呕咳”的吐了一口出来,“说你不会喂吧,把碗给我,我来。”
“哈……”云磐沙哑的哈了一口气,云中天看向他发抖的右腿,“爸,你是不是腿不舒服?”
“没事儿的,你去书房忙你的,我替他捏捏就行了。”
“不行,我还是抱爸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这孩子,外面正冷,这么晚了,少折腾你爸。”楚惜云摇摇头,云中天轻轻按了两下云磐的腿,谁料到云磐的手忽得跳起来抓住云中天的手腕!
“爸?爸?您能动了吗?”云中天满眼泪水的问道。
楚惜云连忙喊道:“石头,石头?”
云磐没有看楚惜云,他就这么盯着云中天,唇瓣动了几下,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云中天凑到他唇边,楚惜云立刻喊道:“快抱你爸去医院吧!快啊!”
“爸好像要说什么……”云中天连忙抱起云磐,“赶快去吩咐司机!我们从后门走,拿条毯子给我!去吴定慧女士的私人诊所!快!”
——“去吴定慧女士的私人诊所。”伏在案头的言战捂住腹部的伤口,她重重的嗯了一声,伤口开始又痒又疼,外头是黑漆漆的寂静之夜,顾双城和言式微去云宅赴慈善晚宴还没有回来,她本想等顾双城回来带她去医院走一趟的,可惜那伤口越来越疼……疼得钻进她心里,让她无法专心看手中的文件。
“言总,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电话那头的小贾有些焦急的说,这几日言战根本是在连轴转,她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小贾准备了一辆毫不起眼的小面包,他等在言宅后门口,其他三名保镖则开着豪车从前门出去引开记者,后门也蹲了一些记者,不过大家见到是平时言宅用来运输菜蔬的小面包车后,就省了点菲林,并没有拍摄,反倒是听到前门有车开出去就立即全都跑向前门。
见那些记者全都跑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贾才从车内走下来,言战也在锦绣的搀扶下走出来,上了车,言战就立即开口道:“快!”
“是的,言总。您坚持住。”
!这路有这么难走吗?”
“抄近道!”管家瞧云磐那灰白的脸色,也跟着催促起来,他看向云中天,“大少爷,要,要通知二少爷吗?”
“……对,叫啸尘快过来!”云中天抚了抚云磐满是泪痕的脸,“爸,你不要怕,到诊所就没事了。上一次我们都过来了,是不是?”
——“到了。”小贾对双眼紧闭的言战说。
“……”言战张张嘴,有些透不过气的夸奖道:“开得很快。”
“是。”小贾搀扶着言站下来,从吴定慧女士的诊所正门走进去,没走两步,就瞧见三个急救医生脸色匆匆的跑出来,好像是要去门口等什么人过来。
“言总,这边请。”小贾已经预约好言战的主治医生,他见到言战的脸色,不由担心道:“这下真要重新缝针了。”
言战苦笑着叹了口气,两名护士走过来搀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