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莫要拿我做消遣。”
我一抱拳:“如此,剑庐老人之事麻烦你了。”
他略一点头,脚尖一掠,身形已至数长远。
我扬起头,远方天际已然泛白。
树梢传来悠悠笛声,婉转低回,是我许久未闻的“怨杨”。
我负手而立,道:“瑞文对我怨愤颇深啊。”
笛声停下,换作一道清俊男声。
“萧姑娘来找过我。”
箫音音?我眉一挑,忽然想起萧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的恋慕对象,瑞文的钦慕者。
我敲了敲手掌:“找你何事?”
瑞文轻笑:“她说今日有人要杀我们。”
今日啊,我们一个负伤,一个武功暂失,南宫玉刚刚被我遣了出去,是巧合吗。
“她慌慌张张塞了我一个大包袱,”瑞文道,“要逃吗?”
逃到哪去?
我失笑,向他递出一只手。
“错过了你爬树的情景。”
“可惜?”
“很可惜。”
瑞文嘴角动了动,俯下身,垂下的手在触碰到我指尖的刹那,径直掠了下去。
我仓皇地接住他坠落的身子,只觉心脏都要跳出了胸腔。
“哎呀,抱歉,脚滑了。”他笑道。
我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他轻巧落地。
没了武功还能如此折腾,他当真是找死的第一人。
瑞文弹了弹衣摆上的落叶,向屋里走去。我追在后面问做什么。
他侧过头道:“还萧姑娘的包袱,我不像某人,厚着脸皮占用姑娘家的闺中用品。”
我想到衣袖中的香帕,摸了摸鼻子,面上发红。
“胡说什么?”
他眉一挑,道:“正好,将那帕子一并还了。”
我略有些犹豫:“这……”
他不悦道:“怎么,舍不得?”
“当然不是,”我脱口而出,“包袱给我,我这就去还。”
瑞文笑了笑,长臂一勾,桌上的包袱就抛到了我怀里。
我掂了掂,比想象中重上许多,想来萧姑娘担心瑞文路上吃不饱穿不暖,把能用的家当都捎上了。我不由偷瞄他一眼,如此佳人,他当真半点不动心?
瑞文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只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就打消了我开口询问的意图。
男子汉大丈夫,纠结于儿女私情,实在不该。
我定了定神,拎起包袱往外走,照着往常从墙垣跳下,却见到了久立的詹姑娘。
她见到我,眸中的惊喜顿消,一双秀目死死盯着我手中的包袱。
“你要走?”
我诧异道:“詹姑娘怎会在此?”
她则兀自念道:“你要带着颜瑞文一同离去。”
那娇柔的声音此刻仿佛泛着寒意。
“姑娘误会了。”我向她解释箫音音之事。
詹廷芳低下头:“如此说来到和我听到的差不多。”
“你也听说有人要害我们?”
她略略点头,又安慰似的笑了笑,对我道:“你快去还吧,我帮你守着颜公子,不妨事,如今爷爷亦在萧府,没人能拿你们怎么样。”
我感激她的体贴,道了谢,匆匆往外走,可脚步越走越慢,行至中途不由停了下来,总觉得处处透着蹊跷。
詹廷芳与箫音音到底从何处听说此等大事?经过之前的不快,瑞文能接受詹廷芳的保护吗?林朗对她出言不逊该如何是好?
心中甚是惴惴,我对自己道,回去看一眼再走也不迟,大不了被瑞尔笑几天胆小怕事。
思及至此,我身子转了个反向,大步朝院子走去。萧翎安排的看守形同虚设,几个厉害人物也被南宫玉处理掉了,我平时进出友谊绕开护院,让他们以为他们真同铜墙铁壁一般将我们困在里边。
我轻车熟路地跳到墙垣上,轻轻踩着瓦砾,从屋顶跳下来,闯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我大为惊骇。
“詹姑娘万万不可!”
直接詹廷芳压在瑞文伸手,手中握着一根银针,针尖悬在瑞文眼睛上,只差一点便能捅个对穿。
詹廷芳被我的声音惊得一愣,瞳孔剧颤,脸色苍白道:“你为何会回来?”
就在此时,瑞文猛地一个翻身,扣住她的手腕向上一扭,詹廷芳惨叫一声奋力挣扎。
“你武功恢复?”
瑞文冷哼一声:“你用散功散骗段颖说是软骨散,我就想到了今日。”
散功散?
我的脚步停在了原地,头脑顿时一团乱麻,詹廷芳骗了我,瑞文吃的是散功散?他……他还好吗?
瑞文对上我的视线,微微一笑:“无事。”
詹廷芳闻言在唇上重重一咬,重新举起手,以玉石俱焚地姿态向瑞文冲过去,可她哪里是瑞文的对手,只见那银针一个回转,竟是戳进了她的肩上。
黑色的血液霎时汩汩流出,原来这针上淬了剧毒。
我顾不得再看瑞文,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揽在怀中,飞快地点上她的几个大x_u_e。
“没用的,我是狠下了心要他死。”詹廷芳咳出一口血道。
我从未想过失态会发生到这种境地,口中颠三倒四地说道:“你是何苦。”
她艰难地望着我道:“你会替我报仇吗?”
我心下一痛,避开她的视线道:“我欠你的,他欠你的,来生我一并偿还。”
“我真不甘心,”詹廷芳凄然笑道,“迷魂散都抵不过一个颜瑞文。”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小,青烟似得消散在空中,如同她薄命的红颜。
第六章
1
我抱着詹廷芳的尸首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只觉心中空空落落,半晌,我抬起头对瑞文道:“你走吧。”
他道:“詹廷芳是自作孽。”
“我知道。”
我抽出那块来不及还回去的手帕细细擦拭她嘴角的血迹。
“走吧,余下的事我会处理。”
瑞文道:“你怎么处理,林朗怎么办?”
我手下一顿,道:“林朗有你足矣。”
“所以呢,你要放弃对他的责任,如此对待你亲自收的徒弟就?”
我沉默不语。
瑞文握住我的手:“不要再管那些事了,与我们何干。你与我去找药王,先把你身上的迷魂散解了,好吗?”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近乎恳求了。
我心中一片茫然,我素来自以为手握剧本,天下事皆在胸中,如今却没一件可以处理妥当的,是我无能,搅乱了剧情,甚至……断送了詹廷芳的x_ing命。
我抽出手,慢慢站起身,抱着詹廷芳逐渐冰冷的身躯,一步深一步浅地往詹落云的住处走去,我曾经答应过她待事情了结便上门提亲,如今却只能把她送回亲人的身边。
门外的守卫再没人敢来拦我,我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脸上挂着何种表情。尚未到詹落云的住处,远远我已见到一人冲了过来,想来,他已得了消息。
“是谁?”
我哑声道:“是我。”
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为何要做假证置瑞文于不义,他是不是知晓詹廷芳下散功散之事,或者根本就是他指派的,可到头来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光看着詹落云的赤红的眼,我就想到了一夜华发的萧翎。
世上最痛,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飞刀门的后,是彻底断了。
詹落云攥紧的双手发着颤,他痛声道:“是颜瑞文,一定是他!”
我道:“与他无关,一切因我而起。”
詹落云猛地扼住我的喉口:“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我呼吸不畅,艰难道:“至少先把詹姑娘安置好。”
詹落云闻言浑身一震,松开手,愣愣地看向我怀中的詹廷芳。
“我早说女子无用。”
他缓缓闭上双眼。
“段颖这是你欠我们飞刀门的,明日我会说芳儿失足落水,而你将与她结为y-in亲做我飞刀门的入赘女婿,继承我的衣钵。”
我一时间觉得十分可笑,他的孙女尸骨未寒,他首先考虑的竟是飞刀门的未来。
詹廷芳穷极一生想得到的不过是一声赞赏,而他詹落云面对她的尸首说出来的居然是女子无用。
“可惜了。”我道。
“你说什么?”詹落云看向我。
我摇头。
……詹姑娘生在飞刀门真是可惜了。
我把詹廷芳交予詹落云,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他盘算的一切终究会落空。不久之后,飞刀门与邪道勾结祸害武林盟主的传言便会甚嚣尘上,萧翎重掌大权进行新一轮的整治,然而这些都与我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