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女流,嘴巴挺硬。”毕忠良点了支烟,悠悠然抽了起来,“这次军统为了自保,将截获的情报交换给了苏三省,总算保住了唐山海。”军统上海站全线崩溃,重建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一时半会都不必担心,相较下来当然还是□□的联络员更重要,苏三省肯做这笔交易也在情理之中。
“是吗?”
“军统的风格,你我不是最了解?”虽说是国共合作时期,但是推个外人能保自己人这样不赔本的买卖自然也还是要做的。他言下之意,唐山海也是军统培养出来的人,这里面他起了什么作用不言而喻。
这次虽然毕忠良跟得及时,却没料到苏三省宁可自毁证据也要保住唐山海,最后更是抛出了李小男赢得了影佐的信任,他怎么能不在意?很好,既然是苏三省要保的人,毕忠良也不会让他好过。
陈深靠在走廊里,听见里面李小男的惨叫声不断,手心里的剪刀几乎捏得变形。毕忠良按了按他的肩膀,“苏三省亲自部署,唐山海抓的人,咱们两这次可是完全被甩到一边了。”
陈深面色沉郁,面对毕忠良的试探没有像以往一样若无其事蒙混过去,他抬起头眼圈微红,“老毕,最后,让我送她吧。”
毕忠良到底和他十多年兄弟,看见陈深毫不掩饰的伤痛连敷衍他都省了的样子心里没来由地一紧,长叹一声,“我劝你一句,该忘的都忘掉吧,这次你能全身而退已经不容易了,就你俩的关系,影佐没动你我废了多少功夫,你还不知足!”
“可以让苏三省监督我,但是我想,好好地送她最后一程,”陈深转头看向铁门,“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李小男看着柔弱,却很能抗,连日来没吃没喝却半句有用的都没往外吐,影佐气得够呛,把上次受到刺杀的账也一并算到她头上,说马上处决不必拖了,杀j-i儆猴以儆效尤。
毕忠良仔细想了想,点头,又嘱咐了一句“我可以争取一下,但是你得亲自动手,在苏三省面前不得犹豫,知道吗!”他去影佐那里为陈深争取这个机会唯一的理由,就是陈深因为李小男的欺骗十分生气,想自己动手。
“……好。”
里面渐渐地只剩下皮鞭声,李小男大约已经昏过去了。
陈深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自然地调整表情转身低头做出个愧疚无比的神情来。
影佐虽然抓获了□□特工“医生”,但是没从她口里得到任何情报,十分生气,尤其这个医生还和76号上下这么熟,甚至是陈深的未婚妻!刀都捅到眼睛前面了才发现,简直该死!
“现在,苏所长,你和唐队长一起送这个医生上路!”
苏三省双手贴着裤缝,并腿低头,“是。”
“你这次做得非常好,过几天就去东亚政治研究所上班吧,新任所长早点任职。”苏三省毕恭毕敬低头领命,仿佛是一件执行力最优秀的兵器。
“恭喜了,苏所长。”毕忠良脸上笑意真诚,看不出半点不满。
“影佐先生,您看,能不能给陈深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补过,亲手了结李小男。”毕忠良跟上影佐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将苏三省往边上挤去。
影佐站住脚步,没有回身,只侧了脸,眼神扫了眼陈深,“陈队长要亲自动手?”
“是,影佐先生,这次差点中了□□的美人计,我愧对您,请给我一个机会吧!”陈深没有回避他的扫视,直面了那满含怀疑的目光。
影佐闻言,还是犹豫,他毕竟更放心亲自抓捕到人的苏三省和唐山海。
毕忠良凑上去,笑道“就让苏所长监督,您看如何?反正最近,唐队长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次连着两日不分昼夜地部署,我看已经很累了。”
唐山海的脸色确实很疲惫,影佐觉得也有道理,既然苏三省跟着,也正好测试一下陈深,“好,不过……陈深,你可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是,感谢影佐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陈深将头垂得极低,身体紧绷,双手却不敢握拳。
他不能让对方觉得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影佐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毕忠良急忙跟上,回头给陈深使了个眼色。
毕忠良知道陈深心里难受,他最多只能满足陈深一个条件,好好地送李小男上路。
苏三省经过时,盯了一眼陈深,说,“我在外面等着,陈队长可以慢慢送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监牢。
等到他们都走了,唐山海松了一直冷静的表情,小小呼出一口气。他见陈深始终保持着垂首的姿势,便喊了他一声,“陈深。”
陈深站直了身体,没有回答,回头向里面走去,两人错身间装作不经意地避开了唐山海伸过来的手。
唐山海抓了一个空,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抓空的手,没有再开口,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幽深漆黑的走廊,第一次体会到因为一个人而心脏骤然产生的疼痛。
他抚了抚胸口,闷痛得厉害,为什么只是被躲开就会这样难受?
明明身体完好却有种受伤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他愣神间,看见走廊另一头陈深拦腰横抱着李小男一步步走出来,他脸上满是沉痛,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因为他将带着怀里的人走向一条不归路。
陈深脑海里都是认识李小男以来的各种片段,似乎留给他的记忆里都是笑,在他自以为孤身一人的岁月里开满了不起眼的太阳花,五颜六色向阳开放。
对李小男来说,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爱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仿佛是抱着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这就够了。她双手环在陈深肩上,头轻轻靠着他。
唐山海看着他走来,想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一向玲珑剔透,没想到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李小男歪在陈深怀里,闭着眼,“陈深,你那时候说要娶我,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不是真的。”
陈深脚步微顿,驻足在门口,阳光迎面照来,有些刺眼,他抬头看着,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李小男笑起来,抹了他的眼泪,“别哭啊,不是说好要开开心心送我的吗?”
陈深尽力压下哽咽,深吸了口气,“好。”
“陈深,看到我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球了吗?那是我刚认识你时养的,现在已经能开花了,以后你要继续帮我养着它。”
“好。”陈深一边答应她一边迎着光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监牢。
唐山海站在里面,只觉得双脚冰冷,仿佛地底下有无数的寒气一瞬间侵入。
苏三省没有走远,他看着陈深出来,等了一会,却不见唐山海,便又进去。
唐山海一个人站在那里,神情茫然,不知道该进该退。苏三省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此事是他一手促成,又不知道李小男说了什么,陈深这几天都没有单独和唐山海接触过。
他双手c-h-a在口袋里,颇为闲适地走近唐山海,歪头仔细看他的脸,带着可惜的意味说,“我早说过他不值得了,是你不相信。”
唐山海在陈深之前,从没认真对谁动过心,陈深以极其蛮横的方式侵入了他的世界,不容拒绝地一再强迫他接受了自己,而他在决定接受陈深的时候其实也挣扎了许久,想得很清楚,怎么会就这么放弃。
陈深只是需要时间,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真的不了解。
“苏所长,恭喜你,高升了。”唐山海的软弱陈深看得到,苏三省却不能看到。
他轻轻拍了拍衣角,整了一下衣领对苏三省露出一个客套的笑,转头先走了。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唐山海。”苏三省说这句话时,没了声嘶力竭,他十分有把握。
陈深觉得自己的心在枪响那一刻仿佛死去了,他看着李小男的眼神一点点涣散,终于失去生命力躺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已经没了。
接下去的几天,陈深都没去行动处上班,他谁也不想看见,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坐在长椅上,浑身无力,仰头看着上方想祈祷,却想不到要祈祷些什么。
唐山海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陈深颓废的背影,心里也能感受到那种痛,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在陈深身边坐下。
“你还好吗?”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一直以来都是陈深在主动,突然地被动起来一时也不习惯。唐山海也有许多面具,虚伪的笑容、客套的言辞、礼貌的动作,但这些他现在都不想用在陈深身上,他想给陈深的是最初的唐山海。抛开特工的身份,忘掉接受的任务,给他看一看最真的唐山海是什么样子。
“你来了。”陈深盯着教堂顶端的壁画,他在痛苦中挣扎着清醒,所以察觉不到唐山海的心意。
唐山海摆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抿了下唇,将来之前想好的话说了出来,“陈深,我想有些事,我需要解释一下。”
“我知道的。”
唐山海微微惊讶地转过脸去看他,“陈深?”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了解的。”陈深将手里的格瓦斯放下,坐直了身体。唐山海是什么样的人,他真的了解吗?不是的,他只是不敢往深里想,他害怕分析,他宁愿一切真相都模糊着。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说出伤害唐山海的话。
“那你现在是为什么回避我?”唐山海在面对他的时候,收起了平常惯用的伪装,他想给陈深看最真实的自己。
“我想,我曾经很喜欢你,喜欢到想放弃一切,甚至动摇了信仰,模糊了阵营。”陈深双手虚虚交握在一起,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我不应该忘记肩负着的使命和责任。如果不是我的疏忽,这些也许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