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归期有期
经过这场变故, 葬雪岭全然变了模样,冰湖淹没山岭谷地,天象异变, 大雪封山。
谢爻身体尚未恢复, 便拿着他的白水剑出发。
这把白水终于回到他手上了,因为谢砚身死, 无冬城早被各世家抄了个遍, 沈昱骁从原本叔侄俩居住的须臾园里找到了这把白水剑。
根据沈昱骁所言, 白水剑同谢爻旧时的衣物用具一起封存在刻有灵咒的琉璃匣子里, 据说谢爻消失那三年, 谢砚便是靠看这些旧物度日的。
须臾园,谢砚从不让外人靠近。
既然砚儿能等他三载,他为什么不可以?
出门时雪花纷纷扬扬,世上的颜色似都被这漫无边际的浓白吞噬了去。
“前辈,我与你一道儿去!”沈易追出屋子,手上抱着一件狐裘,气喘吁吁的,一张脸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慌张, 红彤彤的。
谢爻转过身来, 勉强挤出一抹浅淡的笑:“易儿乖, 天寒地冻的你回屋罢, 着凉就不好了。”
沈易忙摇头,睁大一双眼睛极认真道:“无妨,我抗冻!”
“又胡说。”桃花眼眨了眨, 眸子深处的笑意是真的。
沈易咬了咬下唇,眼神里满是可怜巴巴的祈求:“那……前辈好歹把狐裘披上。”
谢爻明白对方的心意,抬手在沈易肩上拍了拍,微微笑道:“好,让你担心了,快进屋罢,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语气极温和,搭上他眼睛浅浅的笑纹,沈易的一颗心瞬间定下来了,他点了点头:“前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我和爹一定会尽力的。”
谢爻心中想,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哪里还好意思呢,面上却依旧是笑笑的:“多谢,劳你们费心了。”
就在他严严实实披上狐裘走出不远时,沈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略微有些迟疑:“前辈,鬼……砚叔叔他,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也这么想。”谢爻没有回头,鹅毛大雪簌簌而下,遮住了他的背影。
……
宋以洛给出的线索是,回到最初设定。
设定是一个圆,将当时初见的情景重现,说不定能触发“隐藏”情节,但这一切都是违逆剧情走向的。
呵,这剧情早就崩坏了,再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了砚儿让他逆天都无所谓,何况是逆转剧情?
如今葬雪岭面目全非,想要找到当日那片冰湖的确切位置并不容易,谢爻在暴风雪里花费了一天在冰面上转悠,生怕错过每个细节,也不敢御剑。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极尽疯狂的情*事,如今他的神魂与这幅玄叶冰壳子倒是磨合好了,即使身子与冰面一样冷,却也不觉得怎么难受。
也可能是他没心思去难受。
时近傍晚,谢爻用白水划开一片严实的冰面,三尺来厚,冰下是混着冰渣子寒冷透骨的湖水。
谢爻根本用不着犹豫,将沈易给他的狐裘脱了整整齐齐的叠好放置于岩石上,纵身一跃潜入冰湖深处。
因事先服了避水丹,即使混着冰渣子的水呛进肺里,谢爻也没有窒息的痛苦,只是彻骨的冷,神魂都要被冻住了般,若非他的特殊体质,寻常修仙之人都无法抵御此种煎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熟悉的血珊瑚映入眼帘,谢爻潜入珊瑚群中,也不在意会被珊瑚上的倒刺勾破皮r_ou_,一颗心在腔子里突突的跳。
他确信这就是当年第一次见到谢砚的珊瑚群,所以格外紧张,万一找不到,是不是就说明……真的寻不回他的砚儿了。
其实依照宋以洛所说,即使寻到,也说不好谢砚是个什么状态,或许只是一具尸体,一副残破不堪的残骸,甚至只剩下一缕魂,隐藏剧情的激活,有太多不可控。
越是深入越是暗黑,珊瑚群如鬼魅般在冰冻的湖水里影影绰绰伸展枝丫,黑暗的尽头,是一簇幽微的绿光,是似而非,明明灭灭。
是海萤,那日葬雪岭之战不仅引发了天象,更是在地底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整个地势都发生了变化,西极海水灌入冰湖,海萤也随着海水的运动迁徙至此。
海萤喜爱聚集在灵场强烈之地,许多修士会通过饲养海萤寻找海中灵药。
越是靠近,幽绿的光斑越是密集,千百只海萤聚成强烈的光团,在碧蓝的湖底如一簇幽冥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兴许是感受到谢爻的灵力,光团朝他蔓延而来,随着渐渐散开的光点,他看清了那具沉没在光海中的身体。
苍白的,在强光的包围下显得渺小脆弱,雪白发丝隐没在光斑里,是濒临破碎的美。
有一瞬,谢爻的心跳停止了,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多年前,砚儿还是那个皮包骨的可怜小家伙,如果他晚来一步,也就没有后来这许多事了。
……
当谢爻将砚儿的尸体从冰湖底打捞上来,带回不厌城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一来沈昱骁分明出动了所有灵奴灵使,寻了数日找不到一丝线索;二来当谢爻进屋时,全身被冻得发灰发紫,原本s-hi漉漉的衣衫在雪夜里已经结成冰块,锋利的冰凌将他的皮肤割破,血水也凝成冰黏在衣物上。
那副惨不忍睹的形容,比y-in灵更渗人。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谢砚,早就没了呼吸,空荡荡的身体只有碎成粉末的残魂在游荡,早没救了。
宋以尘无限唏嘘的压低声音,在沈昱骁耳边道:“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昱骁抬眼瞧了瞧一生一死的叔侄俩,忙移开眼,不忍心再看下去。
沈易毕竟年纪小,鼻子发酸,眼角被泪水浸s-hi了,他似怕前辈发现,悄悄用手指按住眼角,深吸了一口气。
倒是谢爻自己,一副鬼样却一脸喜色,他扬起唇角,桃花眼也跟着弯了弯:“我把砚儿带回来了。”
因为面上被冻得僵硬,这个笑并不怎么好看。
“前辈,可是砚叔叔他……”沈易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以尘捂住了嘴,他疑惑的侧过脸,迎上爹爹细长的眸子,宋以尘朝他摇摇头,沈易立刻会意,闭了嘴。
所有人都以为谢爻疯了,谢爻当然没疯,他有条不紊的打来热水,将自己和砚儿身上的衣物剥光,一齐泡进暖融融的水里。
浴桶里添了安息Cao,有助于调理灵息,因为冰湖温度极低,加之海萤天生自带养灵之气,谢砚的身体与活着时并无二致。
谢砚将灵力源源不断的汇入对方体内,看着青紫的肤色渐渐变得白皙红润,虽然只是暂时现象,一旦没有灵力滋养,谢砚又变回一具灰败僵硬的尸体,但对谢爻来说,能把完完整整的身体寻回来已经相当满足了。
当然,他绝不满足于此,早在归路上他就把后路想得清清楚楚,与砚儿甜甜蜜蜜的日子都没尝够,他怎么可能就此认命?
不存在的。
如此想着,他吻上了砚儿低垂的眼睫,顺着脸颊一路往下,轻轻的咬了口微凉的嘴唇。
因为被热水浸泡着,谢砚的皮肤是软的热的,谢爻笑,即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的砚儿还是最好看的。
翌日,谢爻带着砚儿向北境御剑而去,没告诉任何人。
沈易紧追而来,一脸毫不掩饰的惊讶:“前辈,你带着砚叔叔打算去哪?”
他晓得爹和爹爹已经打算给砚叔叔进行安魂仪式,连下葬之地都挑好了,只不敢与前辈明说,没料到谢前辈会突然带着尸体不告而别。
“北境,罗望海。”谢爻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坦荡荡的说道。
怔愣片刻,沈易感觉一阵头皮发麻,瞪大了眼睛:“前辈打算找织魂女修补砚叔叔魂魄?”
谢爻莞尔:“对,这大概是唯一办法了。”
“可是……罗望岛位置飘忽不定,极难寻觅。”他担心的自然不是寻不着罗望岛,而是前辈要用谁的魂魄去等价交换。
织魂女口味极挑,即使他爹的魂魄对方可能都瞧不上,何况需要修复的是鬼君这级别的魂核,他能想到的人,只有谢前辈自己。
谢爻将砚儿背在背上,紧紧的拽着他低垂的手,面上的笑更深了:“不担心,我有熟人可以引路。”
“前辈打算用谁的魂魄去换。”沈易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他十分害怕对方给出的答案是自己所想。
“自然是用我自个儿的,我们叔侄俩的事,还要旁人背锅不成?”谢爻说得云淡风轻的,就似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琐事。
沈易脸色彻底变了:“可……砚叔叔也不会希望是这样的!”
他都能想象到,这样互相救来救去,终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桃花眼眨了眨,笑了,语气十分平淡温和:“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送死,放着这么好看的砚儿一个人,旁人把他勾跑了,他把我彻底忘了怎么办?”
“啊……?”
谢爻的笑有种乖张的落寞,他蹭了蹭那个垂在他肩窝处的脑袋:“放心好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晓得。”
第68章 魂魄交易
时值深冬, 海面上流雾缭绕,谢爻转向一路跟过来的沈易:“你当真要同我去?”
“是,晚辈也想去传说中的罗望岛见见世面, ”沈易笃定的点头, 见世面是假,放心不下前辈是真:“我不会妨碍前辈的。”
谢爻笑了, 也不点破他, 心中一阵暖意:“好, 只不过你要把行踪与你爹说清楚, 不让他们担心。”
“晚辈明白, 可是,罗望岛踪迹难觅,前辈可有法子?”
“不着急,我们在岸边歇一歇,待会自会有人来接。”
沈易疑惑的点点头,又不好冒昧细问,与前辈坐在一旁的礁石林下避风。他眼见前辈将谢砚从背上卸下,又极温柔的抱在怀里为对方渡灵气。
完事后, 谢砚的尸身渐渐有了血色, 如活人般鲜活生动起来, 谢爻用脸蹭了蹭, 将他的手揣在怀里,似担心这早已失去知觉的尸体受凉。
他还不知情为何物,看一生一死两人的举动, 却也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不到一个时辰,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掀起一阵巨浪,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雾即刻兵分两路散了开去,银色的鱼尾划开水浪,在日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九爷,此番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如此说着,玄泽的眼睛落在谢砚的尸身上,停驻片刻又滑向旁边一脸懵逼的沈易:“怀中抱着一个身侧跟着一个,九爷艳福不浅~”
沈易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即使寒风凛冽如刀却莫名热辣辣的。
谢爻如今对玄泽的调侃已经刀枪不入了,坦荡的笑笑:“从今往后沈公子再不会去你那抢鲛玉了,划算不划算?”
玄泽眼睛亮了亮:“九爷好本事,多谢了。”
谢爻笑,也调侃道:“还有,这个孩子是沈昱骁独子,你可别胡乱调戏他,当心他爹把你做成鱼生吃。”
“啧~我又不是九爷,对毛头小子没兴趣。”他喜欢的,是流火剑那种上古老家伙。
三人骑在玄泽背上,乘雾而去,流火紧跟着玄泽,在水中如一条灵巧的火蛇。
“九爷一路上,就这般背着谢砚过来的么?”
“你能时常背着流火剑天南地北的游,我就不能背着砚儿么?”
“话是这般说没错,只我没想到九爷痴情如此。”
“我的人设就这么薄情寡义么难道?”
玄泽嗤的一笑:“喜欢九爷的人不少,天涯何处无芳Cao。”
“那你说,这些人里,谁比得上我的砚儿好看?”谢爻说这话的时候尾音上挑,显然有些小得意。
“九爷你收一收,这般说沈小公子该不开心了。”
“都劝你了,别胡乱调戏易儿。”
“咦,这哪里是调戏他,他爹曾喜欢九爷,不是众所周知的事么,是吧沈小公子。”
“……”
“啊……我……我不知道。”沈易年少脸皮薄,一张脸几乎烧了起来,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谢爻看不下去了,放缓声音道:“别听这只鱼胡言乱语,从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