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贝贝的两条腿都绑上了纱布,尤其是膝盖处,医生交代近期都不能洗澡。金贝贝连喊疼的劲都没了,蔫蔫地缩在应枫怀中。
从医院出来后,应枫抱着金贝贝上了他家的车,阿姨坐在一边抹眼泪。
保镖问去哪儿,应枫道:“直接回南安吧。”
回去的路上,应枫给领导打电话汇报这件事。之前在景点,很多游客都看到了,领导早已知道。这种事说不上来到底是谁不对,毕竟是意外,但是做老师的肯定要担最大的责任。
领导狠狠将应枫批评了一顿,应枫老老实实地挨训。
领导又道:“你先陪着学生回去,回头再好好说这件事。遇到家长,先好好解释,家长有任何不满,你都不能反驳。”
“是,我知道。”应枫低落说完,挂了电话。
他低头看怀中金贝贝,腿疼得厉害,浑身又没劲,金贝贝哭不出来,只是可怜地躺在他怀中。
每次被领导训的时候,应枫其实都特别难受。
这是唯一的一次,领导骂他,他觉得自己该骂。
阿姨问他:“老师,我给贝贝爸爸打个电话?”
应枫回神,他点头。
阿姨给金澍打电话,他更觉愧疚。昨晚,金澍还说要注意安全,可他办的都是什么事儿?金澍会对他很失望吧,他没把金贝贝照顾好。
可阿姨没打通,她道:“总是占线。”
“可能信号不好。”
阿姨点头,放了电话,轻声同金贝贝说话。金贝贝抽了一声,小手将应枫的手臂抱得更紧。
到了这个时候,金贝贝还这样信任他。
应枫更觉自己没用。
当晚,应枫没有回家。
一来他不放心金贝贝,二来金贝贝今天实在是吓到了,只要应枫一离开房间,他就哭。
应枫根本不敢走。
领导和同事都又给他打了电话,领导问家长与孩子的情况,同事都是在安慰他。再多的安慰也没用,应枫宁愿领导再多骂一骂他。就连成秋儿都发来微信跟他说对不起,他懒得回。其实这件事完全不关成老师的事,但他就是不想回。
再晚些,钱老师小心翼翼发微信告诉他,说游客拍了金贝贝滚到地上,以及他跳下去救金贝贝的小视频发到网上。应枫大惊,他倒不是怕自己被人家骂,此时也来不及担忧自己又出现在网上。
他是不想金贝贝被任何人看到。钱老师又安慰他,说领导知道了,已经安排人去解决。
应枫立刻到微博去搜学校名字,视频已删。
但是现在这个时代,网络发达,网友特别在意社会事件。常常一个视频,一张图片,众人还没弄清楚青红皂白,就已经跟着或怒或骂。这次同样也是,视频被删了,已有很多人冷嘲热讽,更说是学校虐待学生,还说他这个老师如何如何歹毒。
应枫心中难受,他收回视线,再看金贝贝。
金贝贝睡着了,往常都是甜甜对他笑的小朋友,现在皱着眉头在睡觉。
应枫差点没哭,太难受了。
他真的宁愿替金贝贝疼。
手机这时响,他低头一看,是金澍。
他顿了顿,起身去外面阳台上接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金澍道:“我都知道了。”
应枫的一句“对不起”就在嘴边,金澍再道:“没事的。”
从事发至今,应枫一直很冷静。他是成年人,是老师,要对学生,对孩子负责。他不冷静,如何安慰孩子与家长?工作两年多来,他也一直如此。不论网上的金小雨如何,工作中的他一向拥有该有的镇定。
可金澍一句简单的“没事的”说出口,应枫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对不起,我没有把贝贝照顾好。”应枫难过道,声音略带哽咽,又急急道,“有人拍了小视频传上网,学校已经去处理了,可我怕有人存了视频!”
“我知道,孙校长已经告诉我。视频是我这边的人去联系删除的,你放心,都删了。我也跟孙校长说了,学校不会怪你,没事,真的没事。”
“……”应枫一噎,“就是怪我,我没有在想这件事,就是我做得不好。领导应该骂我,罚我,扣我工资。”
“没事——好。”金澍也在跟别人说话,说完,他对应枫道,“我现在回来,上飞机了。等我。”
应枫的鼻子更酸,他点头:“好。”
挂了电话,应枫继续去床边陪金贝贝。
阿姨轻声叫他出去吃东西,他无力地摇头。冯蕾蕾也很担心地发微信来问他的情况,他大致说了些,冯蕾蕾想来看金贝贝。应枫拒绝了,毕竟金澍身份特殊,冯蕾蕾也没坚持,叫他注意休息。
哪里休息得了?
也幸好明天原本就是周末,应枫坐在床边椅子上,几个小时之后,姿势几乎也没有变。
直到天渐亮,外面有鸟叫声,应枫才反应过来,天亮了啊。他直起腰,只觉腰背很僵,很疼。他僵硬地动了动,却听到房门响。他回头一看,金澍站在门外。
他赶紧站起来,却因腰疼,又是一歪。
金澍大步走进来,走到他面前,他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也很可怜。他可怜地看着金澍,小声道:“贝贝夜里睡得还好。”
金澍点点头,先弯腰去看金贝贝。应枫就站在身边,亲眼看到金澍脸上的心疼。
金澍其实十分爱金贝贝,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
这样一想,应枫更觉自责。好好的一个孩子,都怪他。金贝贝明明就不愿他跟成秋儿去说话,他还是丢下孩子去同成老师说话,就为了自己那点破面子。他就是直接拒绝成秋儿,又怎么了?!
金澍小心掀开被子,看金贝贝的腿。
应枫也再看一遍贝贝腿上绑着的纱布,同样再回忆一遍金贝贝躺在落叶堆里哭,与缩在他怀里哭着被医生处理伤口的样子。应枫咬牙,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但房中太安静,金澍还是听到了。
金澍放下被子,回身看他。
“对不起——”三个字说完,应枫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赶紧低头,转身想出去。
金澍拉住他,应枫抽了一声,压低声音:“真的对不起,都是我没照顾好他。”
金澍绕到他面前,伸手给他擦眼泪。
应枫反倒哭得愈凶,他还要咬牙小声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宁愿替贝贝疼,对不起……”
金澍伸手将他揽到怀中,拍着他的背,轻声道:“好了,没事了。”
应枫用手指去揩自己的眼泪,却根本揩不尽。
金澍又松开他,用双手去擦他的眼泪,应枫低着头,不敢看他。
“真的没事。小男孩嘛,受点伤不算什么。中国不是有俗话,小时候磕着点儿,才能长得更好?”
这种安慰人的话,应枫哪里听得进去?
金澍只好又再将他拢进怀中,再安慰道:“金贝贝其实特别淘气,你看,等他醒了,他立马就不哭了,也忘了昨天的事。他四岁的时候就断过腿,非要玩滑板,断腿后,也是鬼哭狼嚎。后来好了,照样玩。这就是小孩儿,真不怪你。金贝贝也没有那么娇气。”
“这是两码事。”
“是同样的事。”金澍轻声道,“并不是你的原因,我知道金贝贝有多不听话。你也是唯一能让金贝贝听话的人,他就是装可怜,想让你心疼他,他故意哭得那么凶。”
应枫着急抬头:“他是真疼!腿上那么大的伤口!他脚还崴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孩子的?”
一抬头,看到近在眼前的金澍的双眼,应枫脑中又是“轰”地一声。被金贝贝的事情刺激得,他现在才想起,金澍刚刚抱了他!金澍还给他擦眼泪!金澍这样近地看他!比上次在内蒙还要近了!
应枫立即往后退了几步,没话可说了。
“缓过来了?”金澍还问他,还笑。
“……”应枫有些不高兴地说,“贝贝哭成那样,你还笑……”
“小孩子,真不能太宠。他在我面前,与在你面前,完全是两个样。他比你想象中的‘坏’很多,也淘气多了。”
“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孩子……”
“去年他从五六层阶梯上滚下去,没人在身边,他自己就爬起来了,腿上也特大的一个口子。这一次,正是因为有人心疼他,他才哭得更大声。”
“他这次是真的很疼!你不用为了特地安慰我才这样说……”
金澍再笑:“你真不用自责。因为你,金贝贝才知道什么叫撒娇。他也不会怪你,他喜欢你还怕来不及。”
“……”应枫还是觉得金澍就是在安慰他,明明方才看金贝贝时,金澍脸上那样心疼。
但是金澍这样费心思地安慰他,他到底没有再拼命说“对不起”,说空话没有用,他会好好照顾金贝贝,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想过后,问金澍:“你是同剧组请假了吗。”
金澍点头。
“能在家几天啊?”
“两天。”
应枫点着头,轻声道:“只有两天啊……哎,贝贝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