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拥这大半年的光景长得很快,梁敬个子又高,怀里抱着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说不出的怪异,他之前还拿把折扇装装文人,这下也摇摇头放弃了。将折扇扔给梁叔,叫他先回府上。
“越来越沉了。”
梁拥趁势搂住他脖子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唇边露出个餍足的微笑。他凑在梁敬耳边悄悄说:“爹爹,和刚才那个人比,我还是觉得你好看。”
梁敬失笑,揉揉他脑袋,“就你会说话。”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一股暖意划过。奉承话他听的多了,官场上的,情场上的,数也数不清。个中多少真情假意,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如今听到梁拥这么说,他倒是难得的心情舒畅。
到底是自家儿子,总归是向着自己的。他想。
梁敬到底是没找到叫梁拥满意的花灯,梁拥扯扯他的衣角说:“爹爹,不如你给我做一个吧,好不好?”
梁敬无语,你叫他削木为剑可以,叫他猎山j-i烤野兔可以,叫他做花灯?他还真不会。
但一个爹爹的高大形象眼瞅着就要塌了,梁敬近些日子被梁拥夸的愈发膨胀,意欲成为一个好父亲的念头也随之水涨船高,答应的事自然也是想要做到的,眼下没找到梁拥喜欢的,给他做一个倒也也无妨,应该没什么难的。他勾了勾唇角,道:“呵,这有什么难的。”
梁敬自吹自擂的能力一向为人叹服,一个漂亮的花灯,灯面上的画都是匠人一笔笔画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说做就做出来的。
他买了材料就近领着梁拥到了河边席地而坐,他问:“想要个什么样的花灯?”
梁拥闻声眨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想要莲花的。”
梁敬皱了皱眉,点头说好。河里被人抛了许多的莲花灯下去,映的岸边格外敞亮,那莲花灯随着水流越飘越远,岸边的人愈来愈多。梁敬聚精会神的在灯面上画莲花,寥寥几笔已经费了他全部的才华,看起来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得出是个花的样子,显然比起外面卖的差远了,更别提是方才送给郑纾的那盏了。梁敬把它撑起来,然后拿细细的小竹竿绑住,最下面封了底,往里面放了蜡烛。等到做完后,河边岸边已经人影萧疏了,唯有离他们近的几盏灯还亮着,忽闪忽闪的光影照的人面容看不真切。
梁拥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看着那灯越飘越远,终于,听到梁敬轻咳了一声,“做好了。”
梁拥黯淡的双眼霎时又明亮了起来,他凑过去欢欢喜喜的接过来瞧了瞧。
“小心,别弄坏了。”
梁敬还挺心疼,托着那灯递给梁拥,生怕他给弄坏了。
梁拥如获至宝,提着那灯笑的格外开心,“爹爹好木奉。”
梁敬瞅着那灯面上的莲花,心里知道这小孩儿是给自己面子,因此也没多说,只道一句:“喜欢便好。”
那莲花画的不怎么样,旁边却写了个顶好的字,那字梁拥也认识,是他上课时被夫子罚抄过百遍的自己的名字。他摩挲着那个“拥”字,喃喃问道:“真好看,拥儿的‘拥’,是什么意思呢?”
这话问的梁敬沉默了,艳词里咂摸出来的字,现在说出来梁拥大抵是不明白的,长大知人事了也不会太开心。他本不屑于纠结于这等字词间的琐碎小事,但只要一想想梁拥长大后会用如何的眼光看自己,他竟觉得自己有些混账起来。
梁拥这孩子,真的叫他越看越喜欢。
他蹲下来看着梁拥的眼睛,眼睛里有千万种情绪闪过,最终他笑了笑,“是爹爹喜欢你的意思。”
梁拥太容易相信他了,一句话便叫他双眼放光,整个人像陷进了蜜里。他抱着那花灯不撒手,翻来覆去的看,直到街上灯火阑珊。梁敬呆够了,想领着他回去,却发现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走喽,回家喽。”
梁敬抱起他,呼出的气散在寡薄的夜色里,一会儿便不见踪迹。
梁拥趴在他肩上,那盏花灯被他紧紧抓在手里,里面的烛火被夜风吹的摇摇晃晃,他也被风吹的有些冷,阖着眼本能地紧紧贴着梁敬的身体寻找温暖。
“睡得还挺香。”
梁敬咕嘟念叨一句,浑然没有意识到这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小崽子,以后会多么难缠。
*
风一年又一年还是那老样子,吹绿了杨柳,摧折了梅花,再吹到明年,吹的小皇帝娶了妻,吹的梁拥像个竹笋一样拔节而起。
晋宁表面看上去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平安喜乐的样子,侯府今年的新衣还是在原先的那家姓刘的铺子里订,这晋宁独一家的手艺和做工,新一年时兴的纹样,只消去他铺子里逛一逛就知道了个大概。只是他家最近也是愁的很,原因无他,这布料都是从打西边运过来的,可这城里的男丁越来越少,西边的人又不叫进城,这一来二去单单是运输方面,就把成本提上去了,今年怕是财运不济啊。
然而有人财运不济,有人官场亨达。
刘云称病归乡,郑纾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翰林院修撰,一跃升为了掌院。这升迁速度真是鲜有,奈何郑纾才华有目共睹,纵有人不服,也只得打碎了自个儿咽下去。
梁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明显的察觉到,他小侄子对他的敌意越来越浓。甚至于不加掩饰,偶尔在朝堂上也要出言讽刺他几句。
梁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每次下了朝都y-in沉着脸,窝了一肚子火,后来想着自己干嘛受这种委屈,索x_ing就不去了。但没成想,就算他窝在家里,也有人上赶着来找他。
十七
“不去。”
韩奚捏了块儿糕点放进嘴里,颇有些惋惜,“你确定不去?迎翠阁新来的那美人,全晋宁你都挑不出个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梁敬摆摆手,“你烦不烦,都说了不去了。”
韩奚放下那糕点,戏谑道:“怎的?真要在家做个好父亲?”
梁敬翘着腿,斜眼看了眼韩奚,抿了口茶,“你有劲没劲?”
韩奚挤挤眼睛,“怎么,不会真叫以前焕风那一手给吓着了吧?嘿,这都多长时间了…”
“爹爹!”一个清爽的声音打断了韩奚接下来的话,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蹦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头猎犬,那猎犬体型壮硕,他收好绳子,笑着冲梁敬挥挥手。
梁敬听到声音放下茶杯,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梁拥显然有些失落,“爹爹不是说好今天带拥儿出去玩儿吗?”
韩奚挑挑眉,“嘿,拥儿倒是越长越好看了。”
破冬好像不太喜欢韩奚,咧了咧嘴,露出獠牙,一副要冲过去的样子。梁拥蹲下来摸摸破冬的脑袋安抚他,“韩叔是好人。”
韩奚被这句叔叫的喜笑颜开,蹲下来笑嘻嘻地对破冬说:“听到没,你主子都这么说了。”
梁敬狠狠瞪他一眼,对梁拥说:“你先等一下,一会儿爹爹再带你出去。”
“哟,不和我去迎翠阁,带儿子出去玩儿啊,啧啧,真是个好父亲。”
梁敬合起扇子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刚想好好说教说教,就见梁叔匆匆走进来,“侯爷,太后那边儿来人了。”
梁敬正色,“进来。”
来来回回拢共就是那点心思,什么“太后今日挂念侯爷尤甚,希望侯爷抽空去看看她。”左右不过就是想着叫他娶妻生子罢了。
梁拥在门口逗破冬玩儿,破冬机灵的紧,饶是外人唤它千百遍,它也不回头,但只要一听到梁拥的声音,不用谁叫,便撒腿跑到他跟前儿。
梁敬沉着脸不说话,韩奚也不愿自讨没趣,吃了几块儿糕点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梁敬走过去默默梁拥的脑袋,梁拥的个子已经很高了,他回头看梁敬:“爹爹,可以走了吗?”
梁敬点点头,“走吧。”
侯府的马个个养的膘肥体壮,梁敬拉着缰绳,梁拥却迟迟没有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却见那傻小子,双腿一夹,那马却丝毫不动弹。
看来梁拥的马术还得多加练习,但那模样实在滑稽,梁拥的脸都涨红了,那马才动了一步。梁敬忍不住笑了,“行了,你和我一道吧。”
梁拥两三步跑过来,被他拉上了马。梁拥个子是长了,但比起梁敬还差许多。梁敬握紧缰绳,两腿一夹,马儿一跑,梁拥便实打实的贴在了他胸膛上。
梁敬身上有股檀香的味道,梁拥嗅了半天,终于嗅到了香气的来源,他眼睛盯住了那檀香木做的剑鞘,忍不住伸手想摸摸那剑鞘,被梁敬喝道:“别碰。”
梁拥霎时就收回了手,许久没听到梁敬语气这么凶,他那一瞬愣了愣,紧接着梁敬咳了两声,声音低下来,“掉下去怎么办?”
梁拥声音很脆,听上去像哗啦啦珠子落地的声音。他声音里掺了笑意,还有些撒娇的意味,“爹爹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马跑得很快,梁敬挑挑眉,搂着他腰的手松了松,有些玩味,“怕不怕,一会儿就…”
“爹爹!”梁拥猛地搂住他的腰,有些生气。
梁敬只好求饶,“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西山此时正是野物最多的时候,梁敬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寻到了猎物。那是只红棕色皮毛的兔子,静静地在Cao丛里吃Cao,梁敬指指那只兔子,道:“这便是你今日的猎物,你不是常常去习武场练箭,这次试试s_h_è 个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