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湛笑笑,也站起身,倾身逼近。
“阿轻果然是……善良又天真。”
“若是想要遵循灵邪制衡的公理,只需让过剩的一方消失即可。如此一来,便有两种最显然的选择:一来,让灵力消失;二来,让邪力增长。”
“第二种方法,有千万种实现的方式,可我们都不会,也不愿选。”
“若是第一种选择,既然龙灵以一抵万,那为何不反过来让那万千灵族去抵?为何偏偏要是龙灵凤灵?”
“诚然,我与顾希然若是牺牲,可以以二人保全万千族人,可若是我们真的不愿呢?”
“古往今来,这一切斗争背后的真相,能悟出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剩下的大多数,不过是在黑暗中沉默的普通生灵。欺骗也罢,蒙蔽也罢,要让愚钝的大多数甘愿牺牲的方式有多少种……你在识界也学得到。”
林蔚轻恍然。
灵都世界本就与识界大不相同,区别不仅仅在于世间运行的基本法则……也在于社会结构与制度。
虽说灵都历史悠久,开化程度远胜过识界人类。可是以识界的标准来看,灵界的社会结构仅仅处于识界的原始社会阶段。
灵都族人以血脉关系为联结,呈族群聚居,族中事务自.治。
而灵都又四分,各方虽称王称帝,事实上是以东方长阳宫,西方太y-in殿,北方寒山,南方群海为四方首府,各族群定期向其献祭。比起识界意义上的“统治”,灵都四方更像是灵族的信仰所在,司祭祀,司法度,司仲裁。
在这种结构制度下,若是长阳王与太y-in殿主联合,向各族群索取族人为祭品……绝不困难。
四方仅长阳宫与太y-in殿有军.队,往年不用作征战,只用以维护安定。而那时长阳王百年来的征战,则是灵都史上第一次颇具规模的,以“王”为主导的战争。
主导了这一进程的付湛,也成为了灵都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以长阳王那时的威望,若是有意战败,也可以轻易牺牲万千灵族,以一种极其微妙而圆滑的方式保住自身。
林蔚轻眉头轻皱,目光闪烁。
但凡当初的长阳王行事有一丝私心或是卑劣,灵族都不会从衰弱一路强盛到需要龙灵牺牲的地步。
付湛抬手放在林蔚轻颈侧,拇指细细勾画摩挲他侧颈的线条。
“阿轻,即便如你这般纯良,也默认了若是灵邪之争必有牺牲,首当其冲的该是我与顾希然。对吗?”
林蔚轻嘴唇微启,动了动,又不知该说什么。
世人皆道长阳王的强大,成山成海的责任与义务便都堆砌在他身上,更将这份承担视作理所当然。
可作为龙灵,拯救了苍生又注定要为苍生而死,付湛又是怎样的心情?
“你不会的。”
林蔚轻眯上眼,侧头,缓缓将面颊托付于那人的手心,感受到他内心的温热。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付湛眼神闪了闪,手指收紧,c-h-a.进他发间:“我会。”
“你不会。”林蔚轻反握住他的手,笑得一如冬日暖阳,“我相信你,我了解你……你不会。永远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相信我。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多痛苦,亦或是无论多渴求……你都没有丝毫动摇。”林蔚轻闭上眼,倾听付湛的脉搏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大地中滋养生灵的灵脉的震动,每一个灵族都会为此而安心。
“你不是冷漠的神,从来都不是。但你是灵都的主人,是堂堂正正的王。你一直深爱着灵都,深爱着这个世界,深爱着你的每一个族人。”
付湛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将林蔚轻拥进怀里。而这人的声音闷闷的,却像是直接透进了付湛的心里。
“我没有怀疑过你,也没有将你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你不会消失,更不用为了灵都牺牲。”
“——因为我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以前在灵都时,林蔚轻习惯了仰视他的长阳王殿下,可后来明白了这些事理,他才发觉那时心中的执着远不止没能等到长阳王的允诺这一件事。
更多的,是他一直以来都想要张开自己的翅膀,想要与付湛比肩,甚至想要保护他。
哪怕只有一次。
林蔚轻顺从地靠在他肩头,语气笃定。
“相信我,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若是想要保全付湛,便只能去求相克相生之外的另一种解法——推翻这所谓的天道秩序。
“阿轻有什么想法吗?”
付湛亲亲林蔚轻的眉心,林蔚轻眼中的笃定融化了他整颗心。
林蔚轻微微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像只小狐狸一般狡黠地眨眼:“有哦。但我不告诉你。”
付湛:……
你这是欠*你知道吗。
林蔚轻满眼无辜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假装没看懂付湛的眼神,假装没感受到那人身体的变化。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剩下的部分你也别瞒着我了……说吧,今晚我看见的那穿着银色长袍的人是谁?为什么会长得跟你如此相似?”
付湛无奈:“阿轻,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今晚看到他,有种熟悉感,像是……看见了梦中的自己。”
林蔚轻轻轻挣扎,离开他的怀抱,试图退到安全范围:“所以……不知道你还不去查?”
付湛眯起眼:“阿轻果然是长大了,不仅想保护人,还会使唤人,更是……懂得什么叫做危险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林蔚轻嗖得一下跳出付湛一臂之外,又三两步窜到门口。
“天哪,一不注意都这么晚了,好困啊我好想睡觉,明天见哈。”
林蔚轻背过身去挡住自己试图拉开门的动作,可惜他没有商振那般神奇的灵术免疫体质,此时无论怎么用力都拉不开那薄薄的一扇被灵力钉住的木质推拉门。
☆、难堪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付湛也不靠近,只在他背后凉丝丝的开口,“那会儿是我最忙的时候……没能护着你,是我的疏忽。”
林蔚轻闻言动作一顿,只觉身体僵硬,那难言的尴尬和不堪又爬上后脖颈,像是一条冰凉的游蛇循着脊椎的骨节向上攀爬。
“你……别问了。”
林蔚轻低下头,额头抵着门,出不去,也不愿转身。
“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查出来?”
早前付湛便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可能牵涉到的情形,加上他从未见林蔚轻如此执着地想要逃避一件事,因此完全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四年前,商振生日那天,是五月吧?城郊商家别墅,你和他以前的同学也去了……这些信息,足够我查到了。”
“你……你刚才根本没走!”
林蔚轻垂手握紧拳头,恼得又踢了那门两脚,咚咚的声音没传出多远,这次付湛且记得屏了音。
无论里头是天翻地覆还是山呼海啸,外头把守的人都听不见半声响动。
而林蔚轻只想破开那道门逃出去,找个角落严严实实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付湛早有预谋,此时自然毫无愧色:“刚才那个郑故就是知情人之一,对吗?”
“都说了别再问了!”林蔚轻微微蹙眉,语带怒意,从脖颈到耳根的白皙皮肤上却泛出绯红。
可与那强作凶狠的语气截然相反,那双深水一般的眼中却颇有几分恳求的意思。
“阿轻,你就是从四年前开始有变化的。”
付湛极力将声音放软,颇有几分诱哄的味道,“你儿时不曾害怕密闭空间,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更没有刻意与旁人保持距离……这些都是从四年前开始的!”
林蔚轻捂住耳朵,更自欺欺人地紧紧闭上眼:“别说了。”
付湛在背后,一手抵着门板,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虚虚圈着他。
缓缓摩挲着那骨节明显的手腕和指节,林蔚轻每一个关节部位都像是被精心雕刻打磨出来的,精致到惹人觊觎。
付湛柔声诱哄:“四年前,那年正是你们大学毕业,你原本没有计划要留学,可事后却匆匆忙忙地走了……阿轻,你是要避开认识的人,去国外过几年?”
而林蔚轻执意装鸵鸟,抿紧嘴唇不肯出声,连付湛动作里明显侵犯意图都佯作不知。
正因为察觉出这件事背后可能牵涉到的,付湛绝对不愿让旁人发现的,林蔚轻的某一面……此时付湛才决意不肯放弃。
“阿轻,你这是执意让我逼问你?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
林蔚轻闻言,身体愈发僵硬,只得转身。
闪躲的双眼看见付湛寸寸逼近他,面上的表情是他最畏惧的那种……从容而迫切,温柔而狠戾。
此时他一句辩驳也说不出,上下唇抿成一条线,眼眶通红,似是要讨饶,又似是铁了心一个字都不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