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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方南再度回到建筑工程学院,感觉有种说不出的陌生隔离感。
学校门口有毕业生送别的场面,有两个女孩子抱在一块儿哭,情谊真挚令人动容。
方南冷眼旁观看了两眼,完全无感的走进了校门。
闵涛说他变了,其实也没错。
方南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变化,短短两个月,他的经历不仅仅是生活工作上的,更煎熬的是心理上的。
“张老师好。”方南敲敲敞开的办公室的门,彬彬有礼一副乖学生的样子。
张老师一抬头,看着方南热情的招招手:“回来啦,过来坐着歇会儿,吹吹风扇降降温。外面热吧?”
“还好。”方南接过来张老师给的面巾纸:“谢谢老师。”
张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微胖,对方南一直都挺照顾。
“去学生处拿过毕业证了?”
“还没,”方南这才想起来自己真是晒昏头了,居然忘了毕业证应该去学生处拿:“我想着先来看看张老师,等会儿再去。”
张老师心花怒放:“真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腼腆的笑笑,干净秀气的脸上因为暑气染了淡淡的绯红,像是亲切的邻家男孩。
张老师把风扇稍稍调了下方向,对着方南吹:“小方,我听说你去A市上班了?怎么样?”
“还行。”方南抿了抿唇:“找了份工作,制片助理,下个月单位分房,能落户口了。”
张老师瞪圆了眼睛,惊呼一声:“啊呦不得了,我们小方南太厉害了。A市是省会啊,多少毕业生削尖脑袋想进都没门,小方这才两个月就落户口了。哎呦呦,还是那么好的工作。”
“张老师你别笑话我了。”方南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也不太聪明,就知道认真工作好好干活。我想着,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自己……我努力点,再辛苦点,天道酬勤总是没错的……”
张老师赞许的竖个大拇指:“我看下学期开学,学校的迎新座谈会,小方你可以作为典范发个言,告诉学弟学妹们你是怎么成功的,给学校增光长脸啊。”
从学生处出来,方南手里捏着那个用自己三年时光换来的深蓝色硬皮毕业证书,越想越觉得讽刺。
“怎么成功的,呵……”迎着刺眼的阳光,方南眯起眼睛。
如果他发了疯,在学校的迎新座谈会上堂而皇之的告诉那些小孩,自己的房子和户口都是睡出来的,不知道张老师和学校领导会不会当场气吐血?
“方南。”迎面走过来的高大身影因为背着光看不清楚,方南疑惑这个学校还有谁记得他。
走得近了,来者圆寸T恤破洞裤的地痞流氓造型让方南一愣:“韦东?”
韦东的表情不太好,摘了墨镜歪歪头,言简意赅:“走,我带你去见凌子。”
兜头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方南却没感觉到臆想中的惊心动魄和疼痛难忍,语调异常平静。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韦东很暴躁:“老子在你们这个破学校留了眼线,你一回来就有人告诉我。”
方南哦了一声,脚下却是没动。
“我说方南,”韦东挑眉,不敢置信:“你是不是以为我骗你?我真带你去见凌子。你不想吗?”
“我不想。”方南退后一步,站到教学楼的y-in影里。微风拂动他额头上的头发,恍如最初。
看得出来,韦东要气吐血了。男人双手叉在腰上,咬牙切齿:“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现在看出来也不迟。”方南漠然的顶回去:“代我向凌先生问好。”
韦东用手指着他鼻子,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回过神,深呼吸后强压下怒火。
“我跟你说实话吧,凌子根本就没要跟谁结婚。他不让我们说,谁说他就跟谁绝交。他生病了,一直在住院,先是在伦敦。这点倒没骗你。原本以为有治愈的希望,结果上个月底查出来淋巴转移了,他非要回来……老子不想看着他成天拿着你那几张破照片缅怀的傻逼样儿。哦对,你们那些照片,是老子去偷的。要是当初知道这样,老子死都不会答应他。”
“真可惜。”方南用力咬住下唇,很久才松开:“什么病?英国也治不好?”
韦东看着他这幅样子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动手,悻悻的:“一开始说是什么粒子慢x_ing白血病,现在又说是加速期,老子搞不清楚。哎我说,凌子当初瞒着你就是怕你难过,他这么一心为你好,现在你就连去看看他都不肯?”
“是他的意思吗?”方南迅速找到关键点。
大个子打了个磕绊,理直气壮的拍拍胸脯:“老子的主意,咋地!”
方南觉得想哭,更多的想笑。身体明明晒得滚烫,内里却是冷的,冷的他只想打哆嗦。
“他不想见我,又要瞒着我,我就没有贸然过去讨人厌的必要。”单薄的青年情绪有点激动,说话也慢慢加快,带着陌生的咄咄逼人:“当初那么快的提出分手,转去伦敦,生病也好,结婚也罢,我不过是想求个实话。他又凭什么替我做主,觉得他的决定都是对的?他既然要为我好,我成全他就是。有始有终多好。”
“你!”韦东手都举起来了,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又下不去手:“一个是傻逼,一个是冷血无情的玩意儿,凌子真是瞎了眼了。”
“你有你的立场,”真的说出来了,方南一直忍不住要抖的身体居然神奇的平静下来:“觉得你朋友什么决定都是对的,施舍给我什么我就得受着,不该有怨言。在你们眼里,我可不就是个玩意儿?你们什么时候真的那我当成平等的人看过?再说了,韦东我想问问你,假设不是这个病,假设凌梓樾治好了。他能给我什么交代?他就可以脱离凌家跟我过一辈子了?他就不用承担责任去娶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了?既然你们都认定,我不过就是凌梓樾结婚前调剂生活的过客,现在又有什么立场苛责我是个不知道感恩的东西?我,不欠他的。”
韦东又气又怒,偏偏夹杂其间的,还有没来由的无力感。
他从来没发现方南这么毒舌,这么伶牙俐齿,这么……一语中的直指核心。
“凌子即使有再多不是,他喜欢你总不是假的。”
“喜欢嘛,”方南笑笑,苍白的脸颊奇异的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我没说那些喜欢是假的。韦东,你恋爱过吗?”青年不等对面的男人回答,继续自言自语:“我方南这辈子所有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都在他一个人面前用完了。我不喜欢咖啡他喜欢,我喝就是。他整个厨房都是西餐,即使我觉得难吃的要死也跟着笑嘻嘻的赞句美味。他要去听交响乐,我快困死了都不敢闭眼睛,害怕别人嘲笑他带了个二傻子听音乐。我不敢告诉他我喜欢看搞笑的电影看不懂那些外语的文艺片,我不敢光着脚在地上跑,不敢说脏话……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像个傻逼……”
青年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我求过他,不管结婚还是什么,在他身边给我留个位置。他不同意……韦东,那天的电话你也听到了。他让我往前走,记住好的,把他抛在身后……我往前走了,真的,我最后一次听他话。现在……回不来了。”
☆、第三十三章
方南以为自己会哭会崩溃会难受的不行不行的,哪怕反s_h_è 弧长一点。
可是连他自己都猜不到,从Z市上了火车回A市,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就那么麻木的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韦东说的对,他本质里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玩意儿。
他坚持不肯去医院,最后把中文呼机号留给了韦东——
如果凌梓樾出于他自己的本意想让我来看他,让他亲自给我打电话。
火车上乱哄哄的。有小孩在哭,也有几个大男人骂着脏话打牌。方南身边坐着一个农村来的大婶,睡着了直磨牙,还打呼噜,随着火车的晃动,脑袋差点靠到方南肩膀上。
到了A市火车站已经很晚了。
火车站广场上有人铺了凉席睡觉。透过黑黝黝的雕塑,方南看得到湖水反着微光,远处的高楼鳞次栉比,上面的彩灯亮化寂寞的明灭着。城市天际线如此幽远迷人,却又如此的冰冷无情。
不想回去跟秦锋合租的那里,也不想去找闵涛鬼混,更不可能去打扰黄韬当个一千瓦电灯泡。
方南就那么抱着双臂在湖边转,孤魂野鬼一样。
湖边还有夜跑的人,间或从身边经过,带起阵阵微风。
方南走累了,找了个长条椅坐下,盯着湖水和岸边的垂柳出神。
不远处传来跑步声和喘息声,渐渐的转慢,最终停在方南身边。
方南没去看,任由那人坐在长条椅的另一端。
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方南更加不敢乱动。万一被酒鬼扔到湖里淹死,明天报纸头条就有新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