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温致远这个小小的取笑是个什么意思。
“我……”我什么突然就说不下去了。那把钥匙和信笺。说我不介意?说我没生气?说我早放下了?
可是昨晚的事件还赤-裸裸的呈现着伤口,所以唯有缄默。
服务员送上来杭椒牛柳饭,浓郁的黑椒香气弥漫在鼻腔里,刺激的人想打喷嚏。
“你这几年变化很大,知道吗?”温致远中指轻扣了两下桌面:“孙简说你现在越来越像梓樾了。”
心里重重一跳,很快又停拍了一样,缺血的眩晕疼痛。只是方南放在桌下的手抠住掌心,脸上依旧淡然如常:“怎么会?哈,这真是……”
“瞧,就是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是说长相。”温致远认真的看着他:“举手投足,说话的语气,穿衣服的细节习惯,总是微笑着掩藏真实情绪的表达……”
有种被揭穿后的赝品般恐慌。方南试图辩解:“我没有刻意学他,只是这些年经历了一些事情,再说年龄也长了,总不能老是愤青样的。”
温致远静静的听他说完,点了点头,带着了然的悲悯:“或许我上次太急于了结,我不该把钥匙给你。”
心脏因为对方的这句话缩成一团,方南无意识的咧咧嘴。那句从小跟着他如骨附蛆的话差点又脱口而出——
我没事,我很好。
哦不,我有事,我非常不好,我不想再继续这谈话了。
“方南,”温致远低声向给他送饭的服务员道谢,旋即又转向方南:“我知道你不是刻意,可是你想想,这不是最可怕的吗?”男人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言的喟叹:“我以为你放下了,谁知道梓樾成了你的心病,不可医的心病。早知道这样,我怎么也不会雪上加霜。”
“你别说了。”方南烦躁的伸手去摸烟,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咬着唇道歉:“对不起温总,这不是你的错。”
“你现在,”温致远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脸上却带着点犹疑:“真的有伴儿了吗?”
沉沉嗯了一声,像是补救,更像是被压的喘不上气急需倾诉。方南揉了一把脸:“昨晚,因为凌梓樾曾经送我的一副墨镜,翻脸了……”
简单几句交代了昨晚的事件,方南也没动筷子,光喝茶了。
“方南,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对,丁先生没错。”温致远一直像个知心又包容所有坏脾气的大哥,这也是方南敢说的原因。
“从梓樾出事,他瞒着你,然后你也是够犟的,就再也不肯去面对他的所有。哪怕你知道生病才是真相。”温致远淡淡的叹口气,有遗憾也有无奈:“你们两个,在倔强程度上,还真是不相上下啊……方南,打个比方,梓樾现在成了你的心病,成了你的魔咒,你如果不想办法去面对去破解,就这么拖着,表面看过去完好无恙,底子里却始终残破不堪,迟早一天,那些烂掉的东西会一点点吞噬你,把你变成自己都厌弃的模样……方南,去面对它,哪怕会疼很难过。走出来,然后放下,这样才能真正开始啊。不然你不觉得对丁先生很不公平么?”
☆、第五十八章
方南没给丁子明打电话道歉并邀请他晚上回去。
恰恰相反,他下午上了一会儿班始终心神不定,干脆自己开了车往Z市走,趁自己后悔之前。
一路上的紧张始终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像只巨人的手,捏的他缺血,大口大口的呼吸依然觉得有点眩晕。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么真实到赤-裸裸的自我检视。逼着自己去面对,去了结,去揭开那些“我没事我很好”后面的伤疤,露出底下的脓血,熬过疼痛再去划上句号的终点。
他不是不敢……其实他就是不敢,他怕。韦东也好,温致远孙简也好,无论谁说,他没亲眼见着凌梓樾,没亲耳听到凌梓樾说什么,那么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构想的结果里——
那个他曾认真爱过也怨过的男人,只是在远离自己的地方生活着。不能接触,无法原谅。
或许更真切的感受是,他怕不能原谅自己。
他怕去看那些人让他看的真相,扒开灰烬露出丑陋的底色——最终不是他被抛弃,是他被凌梓樾以固执自我却认真的感情包裹了起来。
这份感情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狼狈不堪,它有着闪光的美好,或许遗憾,却不会铸成大错。那么现实呢?
现实是,他方南一直偏执的走着,不回头,不珍惜自己。他觉得没人爱他,凌梓樾不爱他,那他怎样都无所谓。
温致远说的对,他该去循着凌梓樾的印记走过去,一直站到长眠的男人面前……真的结束了。
这样一结束或许会发现,又是自己错,错的那么离谱,错的无法挽回。
方南抿着发白的唇,死死攥着方向盘,就好像捏着不共戴天仇人的脖子。
这些年他不是遗忘,他是不去想。仿佛这样就可以翻篇,就可以重新开始。
眼前车窗外笔直宽阔的路面有点扭曲,方南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天空滴了几滴雨,连路面都没沾s-hi,又停了。
导航里面的柔和女声间或出声提醒:“……前方八百米有监控录像,时速一百一,您已超速……”
蓦地,几天前跟丁子明在新疆天大地大撒着欢跑的时候的景象又浮现眼前——
“恕我直言,方南,你这样对丁先生并不公平,他没做错什么……”
丁子明那双婴儿般干净的瞳仁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仿佛将那天晚上漫天星斗都收了进去。
“不怕死,怕的是,死在你前头,让你难过……南南,让我陪着你……”
真相就在那里,我是个大傻逼,一直不肯面对。
方南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
等凌梓樾这件事真的翻篇,他要好好的认真的去跟丁子明试着相处,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爱的能力……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方南的手一直在抖,抖的几乎抓不住那把小小的金属,想要不管不顾的掉头跑开。
八年了,房间里一如昨昔。除了无人居住的腐朽,甚至连灰都不算厚。所有陈设都没变,那么固执的将旧日时光温柔烙印在过去。
方南抹了抹眼睛,将房门关闭,伸手去开灯。
灯光亮起,方南才后知后觉的想。是了,是温致远一直默默的帮他维护着这处房子,有人定期打扫除尘,水电不断。
倚在房门上,方南有一小会儿的恍惚。
刚刚在楼下上来之前,他见到一个老太太。那人是这个老小区的老住户,当年跟方南凌梓樾也算是“点头之交”。
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中风了,腿脚不太利索,拄着拐杖在下面慢慢的走。看着方南,目光中带着点疑惑和不确定——
方南假装陌生人的移开目光,挺直腰板跟老太太擦肩而过。
他还没做好跟旧识打招呼并可能被追问凌梓樾去哪里了的准备,不如干脆陌路。
房间里很闷,带着股冷清的霉味。久不住人的屋子就是这样,即使大夏天都没有那股黏糊糊的劲头,萧条寂寞。
振作了一下,方南从房门上站直身体,脚步很轻的往房间里面走。
推门的一刹那,方南心里涌起一股荒谬到极致的错觉——
凌梓樾就在门后,躺在床上看书。然后会在听到动静后,温和的笑着抬眼,方南你回来了?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方南一哆嗦,缩回手差点撞门框上。
是丁子明。
“丁哥。”
“还生气呢?小气鬼。”丁子明毫无意外的又向他妥协了,笑语晏晏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一点气恼和委屈都没有:“都跟你说对不起了,要不,还要我买个荆条背着——”
“对不起丁哥。”方南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歉。
电话那边顿了顿,丁子明很快换成小心翼翼的动静:“南南你没事吧?”
飞快的呼口气,方南打算速战速决:“丁哥,昨晚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现在不在A市,等我回去,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
“方南,”丁子明的声音带了点难受和委屈:“你是打算跟我分手了吗?”
这回轮到方南呆了:“我没有啊,我就是……”那些哭笑不得多少冲淡了些眼下的沉重。方南好声好气的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哥你别多想。我还想着……跟你认真过下去呢。”
电话在丁子明晕陶陶的狂喜中挂掉,方南揣起手机,深吸口气推开了房门。
凌梓樾当然不可能在。那些只是方南自己的臆想。
灯光亮起,方南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逡巡着目光,去找温致远口中那封信。
房间里比外面的灰厚很多,味道也更难闻。像是一直没人进来过,包括清洁工。
光秃秃的床上盖着一层防尘罩,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
方南走过去,拧亮台灯,刚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目光就被边上的废纸篓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