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赵慕高的额头,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疼得赵慕高立刻就叫出来:“爷爷你打我干嘛?!”
一喊完赵慕高自己就愣住了,那声‘爷爷’叫得太顺口了,就像以前被爷爷敲脑袋的时候一样脱口而出。眼前这个人明明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却条件反s_h_è 一般接受了对方的身份。既然叫出这个称呼,后面的话就不难说出口了。
赵慕高舔舔干燥地嘴唇,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爷爷,你、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年轻?”
提起这个赵镇河就头痛:“我哪知道啊!”他把从山脚下醒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和赵慕高说了一遍,当然是省略了一些细节的,比如省去了偷删短信、和康铭处对象这两件事……
赵慕高听完脑子都宕机了,花了五分钟才把刚才听到的事情稍微理出个头绪。他哼哧哼哧半天,终于开口道:“爷爷你是说,你是在葬礼当天回到家的?”
“是。”赵镇河点头。
赵慕高蹭得站起来,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你都进了家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赵镇河一看他这个样子,自己也火了,一巴掌拍在床头柜上,厉声呵斥:“怎么告诉你们?你爷爷葬礼当天,突然跑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说是你爷爷返老还童了,你信吗?”
“我……”赵慕高一时语塞。真遇到这种事,他不光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把那个人打出去,“但是,你长得这么像我,我说不定……”
“说不定个屁,你们八成会觉得我是哪里来的穷疯了的远方亲戚!”赵镇河生气地又给了赵慕高脑袋一下,“还有,不是我像你,是你长得像我!会不会说话?”
赵慕高就算被敲得捂住脑袋,依旧不依不饶:“那次就算了,之后呢?我在家门口抓到的人是你吧,当时已经了几个月,既然你人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进来告诉我们?”
赵镇河偏过头不说话。
“爷爷,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就差把整座山都翻过来。因为你掉下去的地方是悬崖,连下游我们都找人搜寻过。我们每天提心吊胆,夜里都睡不安稳,就怕错过找到你的消息。”
“我……”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还活着?”
爷爷失踪之后,即使父母都没有怪他,他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如果不是他非要在爷爷生日那天说什么喜欢男人的事,爷爷也不会气到离家出走,更不会失足从山上摔下去,是他害死了爷爷。这种愧疚埋在他的心底,即使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生活回归正轨,他依旧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为什么?”赵慕高声音沙哑,他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人,眼眶微微发红,“你不要我们了吗?”
赵镇河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病房门被敲响。
赵慕高迅速抹了抹眼睛,低下头。
“请进。”赵镇河调整好情绪,扬声喊道。
门打开后,露出康铭略带担忧的脸:“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是需要帮忙吗?”
“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到东西了。”赵镇河假装无事地挥挥手。
“好的,有事叫我。”康铭感觉到病房里气氛不对,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赵镇河一个温柔的眼神。
门重新关好,赵镇河长出一口气,看着赵慕高头顶的发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赵慕高从小就和他一样倔,别人说东他就非要往西,照理说这样的人头发也是硬的,可是这孩子的头发却又细又软又少,一直到五岁都只有一小把,吓得他们差点以为这孩子天生就秃。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发量越来越多,总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但是依旧是那么柔软。
感觉到赵镇河的触碰,赵慕高别扭地甩了一下脑袋,发现没甩掉就算了。
看着孙子这么傻兮兮的动作,赵镇河不禁笑了笑,但是这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消散了。
他缩回手,轻声说道:“慕高,对不起,我没有不要你们。但是,我不敢回去。”
“说起来很丢脸,有好几次我就站在对面的花园里,看着你们一起吃饭,出来散步。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但是怎么都不敢走过去。真是好笑,也不知道是怕什么。”
“有时候会觉得,我都七十岁了,如果当时真的摔下山死了,那就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这一辈子我过得挺值。你们肯定会伤心难过,但人生总要有那么一遭,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可是,老天爷在想什么,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年轻,也不知道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是彻底回到了二十岁,还是临死前的一个玩笑,等玩笑的时限过去,我就会突然变老,然后死去。”
“我不敢回去见你们,我担心你们不会相信什么返老还童的故事,担心在你们面前丢了我长辈的面子,担心老天爷给了我们希望之后,突然变成失望。”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这些话很不可理喻,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但是,对不起,爷爷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你们。”
赵镇河越说越乱,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两道呼吸声,一个轻一些,一个重一些。
良久,赵慕高缓缓抬起头,眼角的微红已经消散,眼中却依旧透着迷茫和不解。他突然站起身,看都不看赵镇河一眼,走到门口拉开门,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康宇疑惑的声音:“你们聊完了?诶,慕高,慕高你怎么回事?你要去哪儿?别走啊慕高!哥,我去追慕高,你和堂叔说一声。”
接着就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以及护士的呵斥声:“那位病人家属,不要在走廊里乱跑!”
赵镇河沮丧地捂住脸,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是为什么不回去,他也找不到原因,说到底,也只有怪罪在自己毫无缘由的胆怯上。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了站在面前的康铭。
赵镇河勉强笑了笑,问道:“别一脸紧张,我没事,我们谈得不是很愉快,过两天就好了。也可能不好吧,毕竟我做了让他很不高兴的事情。真是丢人,明明是个长辈,结果做的事情简直惹人笑话。对了,你别盯着我看啊,看得我老想笑……”
赵镇河知道自己简直语无伦次,但他只能靠这么乱说来缓和情绪。就在他快要说不下去的时候,康铭突然坐在床沿,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赵镇河吓一跳,挣了一下,反而被抱得更紧。
“阿铭,你别抱这么紧,我肋骨要断了。”
听到这句话,康铭的手臂稍微松了松,但是依旧抱着他不放。
从这么坚实的怀抱中,赵镇河感觉到了来自康铭的温柔安慰,他有些哭笑不得,却只能放松下来回抱住康铭的后背。
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赵镇河无奈地拍拍康铭的后背,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臭小子,你好歹把门关上啊。”
同一时间,康宅。
老佣人阿云端着一杯安神茶走进房间,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将躺在床上的老妇人扶起来,把安神茶递到她的手里:“老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做了个梦。”老人接过杯子喝下几口,有些烫口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终于让冷到发抖的身体感到了一丝温暖。
她看着杯里澄澈微棕的茶水,微微波动的水面倒映着自己的脸,那张肌r_ou_松弛,满是皱纹的老脸。将茶杯扔出去的想法涌上心头,又被她压了下去,每天都照镜子,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已经年华消逝,成了亲戚口中神憎鬼厌的死老太婆。
梦里的自己是那么年轻,那么快活,即使吃的是夹着糠皮的糙米饭,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破军衣,住的是漏雨的破土屋子,每天早出晚归日晒雨淋,也掩饰不住一个二八少女的青春美丽。她像只喜悦的小麻雀,过得再苦再累,只要能在那个人的身边,每天看着他想着他陪着他,就能够心满意足。
然而不管自己生得多漂亮,多顺着他的意,那个人都没有分给自己哪怕一个眼神,一点关心。他的眼里只有另一个人,对方还当他是好兄弟,他居然就敢和家里坦诚喜欢男人。
不过,再喜欢有什么用,既不敢和对方说,又没本事挣脱家里束缚,当初闹得那么难看,最后不还是娶了自己。就算他的心里依旧放着那个人又如何,到死,他的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老人的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把茶杯递给阿云,随意问道:“两个孩子最近都还乖吗?”
“二少爷还是那样,和赵家少爷走得很近,至于大少爷……”阿云看了一眼老人,欲言又止地低下头。
老人听出她的犹豫,不由上了心,追问道:“阿铭怎么了?”
“大少爷的家里,住进了一个人,那个人和赵家少爷似乎是亲戚。”阿云没敢把那个人长得和赵慕高很像的信息说出来,她知道,老夫人第一讨厌两个男人相爱,第二讨厌赵慕高的长相。
“呵,又是赵家人。”老人冷笑一声,已经有些浑浊的苍老双眼竟显出几分锐利,她嘱咐阿云,“你去把阿铭的房间收拾出来,他恐怕要回来住一段时间。”
“是,老夫人。”阿云应道,接着在老人的示意下端起茶盘离开,出门前她隐约听到了老人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