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想着的,念着的,都是遇见了那个人后才明白的事,原来一个人的心亦可变得那样欢喜,揣测,失落……”
释空垂下眼,眼角微微泛红——
“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样的心情便是‘喜欢’,和‘欢喜’那么接近的一个词,却也偏偏便是倒过来,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的话,便注定要变得很辛苦,便注定要与‘欢喜’背驰……”
烛九y-in从榻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释空的跟前低下头,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烛九y-in,我喜欢你。”释空笑了笑,挠挠头道,“看来便当真就是如此了。”
释空语落,等待他的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就连释空几乎都快要听不见他前一刻跳动如擂鼓的心跳之声,良久,他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男人头一次用不是戏谑而半分认真的语气道:“那可就糟糕了,本君不好龙阳的啊。”
……
最后就连释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香椿院的,他只知道自己走得匆忙,走得头也不回,就像是在拼命地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想大概是走得太急,他把他的魂魄也丢在那儿了。
远方的安乐寺被覆盖在一片白雪皑皑里,落下的鹅毛大雪也模糊了他来时的路,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释空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居然比下山的时候更加迷茫:因为他连现在自己应当去哪都不知道了。
只是双眼发直的前进,双腿因为冻僵而麻木,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从来到安乐寺,剃发出家,能够想起来的不过是吃斋念佛和踮起脚点起佛灯的模样,这样单一的画面,最后却被这一年来所发生所有事覆盖——
他遇见一条龙。
他用双手捂住眼不去看那暴露狂魔龙的可怕下肢。
他站在石阶上劝那龙快走否则师父会来捉拿他。
他站在佛堂前,看着那龙踏雪缓缓向自己走来。
他站在温泉边。
他被拖入水中,初尝禁酒。
他走出禅房,来到山下,看见节日繁华。
他在屋顶上笑嘻嘻地走来走去。
……
落地而熄灭的灯笼。
腾空飞起的巨龙。
后山的那乱石松枝之上,笼着袖子用一双红眸看着他的男人,月光就在他的脑后,他只看着他……
“……阿难。如是众生一一类中。亦个各各十二颠倒。”
草鞋踩在雪上落下一个个的脚印。
“犹如捏目乱华发生。颠倒妙圆真净明心,具足如斯虚妄乱想。汝今修证佛三摩提,于是本因元所乱想——”
小和尚摇摇晃晃地来到安乐寺后山的泉水边,泉水表面结了层薄薄的冰,一脚踩下去,那冰便破了——原本麻木的脚却刺痛了起来……释空缩回了脚,看了看夜空……
今晚的月亮也很明亮。
“禁戒成就,则于世间永无相生相杀之业。偷劫不行,无相负累,亦于世间不还宿债。是清净人修三摩地……”
水面泛起了涟漪。
释空看见金色的光从他身上浮起,他突然感觉不到寒冷……相反的,身体里还有一股暖流流淌而过——当泉水之中,那寒冰破碎消融,站在泉水边的小和尚微微瞪大了眼,看着趴窝在水中冰层之下的银龙……
那条龙睁开眼,随即破冰而出,腾空而起,围绕在小和尚头顶上空飞舞一圈,最终它落于松枝之上,化作人形——
高大的身形,熟悉的英俊面容以及一双红色的瞳眸,唯一不同的是他身着溯雪描金白袍,清冷得如天神下凡。
“你是谁?”
“本君无名,只为汝身龙魂化形,本君将助汝斩妖除魔,成就大业。”
“你要有名字的。”
“不需要。”
“便叫吞佛。”
“……悉听尊便。”
第96章 弑妖
吞佛,便为佛理能容无量,吞噬一切世间疾恶,吞并一切痴妄彷徨的意思。
“吞佛,你因何而生?”
“因你心中痴妄。”
“吞佛,你为何化形?”
“为守你百岁无忧。”
男人说着这般话时,神态淡漠,仿佛一切皆由心生,无顾虑,无迟疑,自然而然。
站在松树下,小和尚微微一愣而后微笑起来,他将手心向上向着坐在松树枝头之人伸出——后者垂下眼,盯着他的手心看了良久,最终也从树枝之上飘然落下,将自己的手与那相比之下要窄小得多的手掌心相叠……
在两人手掌心相触碰的那一刻,天边突然响起震天龙吟!刹那间只见眼前白衣男人周身透出耀眼的光芒,顷刻之间化为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于站在松树之下的小和尚心脏之中……
远方,香椿院。
青竹端来了刚刚温好的酒进入房中,一眼便看见膝盖上盖着白色狐裘毯的英俊男人单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大爷,您要的梅子酒可是给您温好了。”女人将那梅子酒端至榻边,轻轻放下,没有让托盘里的瓷器发出一丝丝声音,屋中只有她的柔声细语。
“……”
闭着眼睛的男人没有回答,仿佛是真的睡着了一般——青竹笑了笑,端起小酒壶,将放在上面装饰的梅枝挪开,倾斜壶身往小巧酒杯中倒了些,随后自言自语般碎碎念了起来:“近日金陵城好热闹呢,来了您这样的贵客不算,方才外面的天空居然还响起龙吟……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下得多,龙也光临了呢,来年怕是要有好事发生——大爷?”
躺在榻子上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然而那双红色瞳眸之中却是一片清明不见睡意,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仿佛跟着重复一遍似的嘟囔着“确是好事”,不接已经递到手边的酒杯,反而伸手去拿起了放在托盘上的梅花新枝——
上面繁花四五,开得正好。
“这样好的花怎么给折了?”
“花便是用来欣赏的,生长在户外独自开放凋零,倒不如折了带回热闹的地方,纵使是枯萎得更快,也不枉白白热热闹闹地开过一场——”
“枯萎?”
“那可不是,离开了根……”
青竹话语未落,下一刻便微微瞪大了眼:只因为她看见那梅花枝在男人手中伸展生长起来,长出嫩叶繁花,长出强壮的根部……末了,男人似觉无趣将花枝扔回放酒壶托盘,懒洋洋道:“若到了有心人手上,离开了根也独立能活。”
“活多久?”
“不知,大约是看有心人想要让他活多久。”
“……”
此时,外面大约是又下起了雪,雪子打在窗楞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屋内却再也没有人主动开口,陷入一片沉默。
……
月夜刚过,安乐寺。
寺中寂静无声。
当夜被派守佛灯的和尚看看窗外正微亮的天,从蒲团上站起来推开佛堂的门,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竹扫帚正想要扫雪,突然不知怎地想到了每日经过时总可看见握着竹扫帚在台阶上“唰唰”扫雪的小和尚,若是有人经过,他便抬起头笑笑道:“师兄早呀,我在扫雪,雪要扫得干净,免得一会儿香客来了滑倒。”
……释空啊。
那和尚叹了口气,不由得开始琢磨他们这些日子是否确实对他过于刻薄——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和尚居然就这样抱着竹扫帚堂而皇之地陷入了沉思,而就在此时,他听见不远处的寺门被人扣扣敲响——起先他微微一愣还一起自己听错了,然而仔细听多了却发现那“扣扣”的声音根本没有停下来,反而是锲而不舍地要敲到有人来开门——这大清早的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