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还挺贴心的。新交的女朋友?”彭伯笑了两声,坐在板凳上喝了口茶。对面墙壁上挂着电视机,正播放着小品。
“不是。”秦森拉过一张生了锈的凳子靠墙坐,他皱皱眉,想抽根烟,瞥了眼沈婧,双手垂在膝盖处,仰头看电视。
“你在这也住了三,四年了,就没见你身边有个伴,你上次说你多少岁来着,也不小了,该成家了。你家里人不催你?”
秦森摇摇头,笑容浅到看不出,他说:“还没成家的打算。”
彭伯又喝了口茶,快见底了,黄旧的茶杯边缘沾满了茶叶。“我认识一姑娘,长得挺标志的,就在那边的那个超市做收银员,27岁。我给你们牵牵线?”
“彭伯,你上次和我说过了。”
“说过了?我老了,忘性大。上次?是你来打吊针的时候吗?”
“嗯,就那次。”
彭伯起身,拿着茶杯走到洗手台那,拿着热水壶往茶杯里倒,说道:“你来的次数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电视上的小品忽然中断,插播了一段广告。
秦森垂下眼眸,没再回话。
小诊所里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还有消□□水的味道。他望着门外漆黑一片的田地有些失神,深邃的眸子染上了远处的那抹黑暗,越发深沉。
十一点,诊所要关门了,沈婧还没醒过来。
彭伯说:“你是要一整晚待在这还是?”
秦森起身,腿脚有些麻,“确定她没事吗?”
彭伯从药柜里拿了一盒止痛片给他,“要是醒了还疼就让她吃片这个。我看她腰后的膏药只贴了一张,不管用,你给她多贴几片,你那有吗?没有我给你拿。”
“没有。给我拿好点的。”
彭伯拿了一盒给他,“最好的,照说明书给她贴。”
奇正消痛贴膏。
秦森拿在手里点点头,“一共多少钱?”
“不用不用。”
秦森问:“一共多少钱?”
彭伯知道他固执,松口,“98块。”
秦森拿了两张五十块钱给他,把找回的两块钱的塞进了裤袋里。
“你关门吧,我抱她回去。”秦森把药片和膏药卷着也塞进裤袋里,口袋瞬间鼓了起来,他抱起沈婧走了。
静谧的夜里,身后只剩下彭伯拉卷帘门的哗啦啦响声。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这边的路其实都很破,布满裂痕,旁边就是田野,碎石也很多。偶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走过,都会看他们几眼。
秦森装作没看见,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体凉凉的,腰肢也细软,淡淡月光下,她的睫毛纤长而浓密,眉毛不浓不淡,是修过的,到底还是20岁出头的年纪,胶原蛋白很充足,巴掌大的脸十分光滑细腻,那皮肤就像羊脂玉一样。
天气很闷热,他抱着她走到家出了些汗。
他在想是送她回自己的房间还是留他那里。再三思忖下,秦森让她留在了自己的屋里。
私闯别人的地方总是不好的,他隐约觉得她醒来后会生气。
他握着她的脚踝解开凉鞋的搭扣,给她脱下,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床边,开了低档的电风扇,也盖好了被子。
秦森拿好换洗的衣物去了浴室,他洗澡时顺便把脏衣服也洗了,晾在外头。
他的头发很短,毛巾擦一擦就差不多干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怔默数十秒,转身挂好毛巾。楼下突然传来几声巨响,随后是女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那对夫妻又吵架了,还总是在三更半夜吵架。可能婚姻就是一座坟墓。
秦森拉上这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隔绝外面的吵闹。
他看着沈婧,希望她能够在六点半前醒来,他六点半要去上班。
床和柜子之间隔着两块60厘米长度的砖的大小,他从衣橱顶上拿下一个压缩袋,是一条棉被,铺好。
他单手枕在脑后,就这样睡在地上,习惯使然,他拿过挂在衣橱把手上的外套盖住了肚子,合眼休息。
猛然间想起那被他放在桌上的药片和膏药。
秦森起身开灯,拿起有些褶皱的膏药,这么贵也是有道理的,不是那种十几块钱的膏药,撕开就贴的那种。这个需要倒药剂。
他均匀的把药剂倒在贴膏上,一丝一毫都没有飘到外面,真的很均匀。
可是望着她,秦森不知该怎么下手。
她穿的是牛仔短裤和纯米色的短袖,幸好不是裙子,秦森想。
他翻过她的身,卷起衣服,露出原来那块膏药就戛然而止,没再往上。她真的很瘦,腰间没有一丝赘肉,脊骨微微凹着,秦森把膏药贴在左侧,又剥了一个贴在右侧。
他放下衣服,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阖眼的时候他想起他二十刚出头那会,和附近那些大学生简直天差地别,看到他们的样子,有时候他是羡慕的。
可能是老了吧,他真的挺羡慕的。换做以前,他会觉得每个人都每个人的人生,他的也不差。
可能真的老了。
毕竟,今年过完年他就要34岁了。
脑海里又浮现刚才彭伯的话,成家立业。
他的思绪断在许多年前的一个女人身上,没再往下想,翻了个身,入眠。
楼下那对夫妻还在吵,争吵的内容他听不懂,是本地话。是唱高音的料。秦森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手垂在一侧触碰到她的凉鞋,他没挪开,就这样睡了。
沈婧是饿醒的。
她睁开眼,是无尽的幽黑,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药香。腰后凉意阵阵,没之前那么疼了。缓了那么几秒,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宿舍也不是她的出租房。
回想起来,这可能是那男人的家。隔着黑暗,她模糊的看了一圈,十分确定,是他的家。
她顺着记忆,摸上墙上的开关,啪嗒。头顶的日光灯亮了。
秦森一向睡得浅,被明晃晃的灯光一刺,有些醒了。
沈婧坐在床上,看着床下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映入眼帘的是他左臂的疤痕。再看,是不同的感觉,粉色的疤已经结痂,牵动着周围的皮肤,都皱在一起,还有针缝合的痕迹,那块皮肤是丑陋的,是骇人的。
但是她很喜欢。
秦森还有些半梦半醒,毕竟刚入睡没多久,他坐起身,抚着额头,撸了把脸,抬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打破这份寂静的是沈婧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声。窗外的虫鸣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这叫声了。
沈婧捂着肚子,脸有些微红,她掀开被子下床,说:“我要回去了。”
秦森也站起来,“你腰还疼吗?”
她摇摇头,脚踩在柔软的棉被上,走到他身边拿过凉鞋。
“刚才诊所里的医生说了如果疼的话可以吃片止痛片,奥,就是这个。”
沈婧接过药片,仰头看他,“诊所?”他真的很高,带着男人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我带你去了诊所。”
沈婧说:“给你添麻烦了。”
秦森说:“不会。你年纪轻轻的,腰坏了以后走路麻烦着,多当心着点。”
他的嗓音有些深夜的暗沉和黯哑。
“谢谢。药钱一共多少?”
秦森说:“不用。”
出乎意料的,她的肚子又叫了,还是连着的。沈婧握着药片的手抖了三抖,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1秦森说:“你那边有吃的吗?”
沈婧轻轻的摇头。
秦森穿好拖鞋掀开帘子,进了厨房,他说:“我这里只有挂面。”
她刚想说不用,厨房那边就传来锅子接水的声音。
☆、第4章 &4(抓虫)
她绕过帘子进了那间狭小的厨房。黑色的台面很干净,只有洗手池边上滴了些水,最右边是电饭锅,往左是洗洁精,一个盆栽,水池,碗筷和一些调味料,转角的那块台面大约50厘米宽,正好放个电磁炉。
然后是个长款的深褐色小饭桌,上面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电水壶,打火机,榨菜,咸蛋。
秦森调了180度的温度,盖上锅盖,从饭桌下抽出一张凳子。他说:“你坐。”
沈婧坐下,从小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她其实不喜欢和陌生人有太多的接触,特别是男性,那凳子上如同铺了碳火让她有些坐不住。
秦森说:“现在一般的外卖店都关了。这个点吃面也好消化。”
头顶的灯光泛白,揉着一股淡蓝,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沈婧看了几眼他的左臂,收回视线,轻淡道:“谢谢。”
秦森抽出另外一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和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吸了一口,背过身烟雾吐在另外一侧。
他说:“你大三吧。这个年纪还是照顾好身体,年纪轻不当心,过了25什么毛病都会慢慢出来的。”
沈婧说:“我要大四了。”她又说:“可以让我抽支烟吗?”
透过轻薄的烟雾他看着她,点了点头,“你抽吧。”
她抽烟的动作十分娴熟,抽第一口的时候会微微的眯眼,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长笼的烟雾蔓延成一条。她的眼睛是内双偏细长的,眯起的时候有点像弯月,明明是很可爱的那种,可偏偏,秦森看到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淡泊又幽深的女人。
这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气质,性感,寂寞,就像所有电影中那些冷漠高傲的女主角一样。
他想起之前她流着泪说抱歉的那个画面,眼里的波光如同光滑的镜面,没有丝毫波澜,眼泪于她而言只是眼泪,没有任何意义。
沈婧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可能女生抽烟多数人是不认同的。他买的烟是利群,她以前抽过,15块一包,不算难抽也不算好抽,还凑合,只要是烟,她都可以接受。
有,总比没有要好。
水开了,秦森抖了抖烟灰,掀开锅盖,单手抽出一把挂面散滑在锅里,那筷子搅和了一下,再盖上盖子,调低了火候。
除了电磁炉嗡嗡的声音,屋子里寂静一片,两人都在默默抽烟,袅袅的烟雾和锅子里的热气混为一体,弥漫在上空。
他关着窗,沈婧看到窗外有黑影飘动。那可能是他的衣服,她想。
烟尽,沈婧碾灭在烟灰缸里,鲜红的指甲和黄色的烟头搭在一起格外妖冶。秦森也掐灭了烟,两只手碰撞到一起,她缩得很快,指骨上残留着他手背的温度。沈婧搓了搓指骨,染上自己的温度和触感。
面熟了,秦森洗了个碗,倒上盐和油,拌好给她,“只有清汤挂面。如果你喜欢吃榨菜或者——”
“不用,这样就好,麻烦你了。”
她吃东西很小口,很慢,一筷一筷的。像是有教养的女孩子。
秦森舌尖抵了抵上颚,忍不住又抽了一根,他问:“你一个人住?”
汤面温热,只是吃了几口她的脸颊就红了,额角也出了汗,他关着窗又不开空调,屋里其实很闷热,但她不好意思多做要求,只想吃完回去洗澡吹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