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儿自己倒了一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顶替了莉亚的位置。
老头儿盯着卷毛儿,有些虚弱的说:平平,老约特今年一百四十岁了,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会尽我所有努力。希望你跟我回去,让我在为数不多的时间稍微安心一点。
卷毛儿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扔,摊在椅子上,痞痞笑道:跟你回去你就能治好我?
老约特低下头,沉默。
卷毛儿又倒了一杯,呵呵笑道:你的实验室,算是共同体最高级别的存在了吧?你还是专门进行基因研究和克、隆器官培育的。右耳那边的医疗水平还停留在上上个世纪。你倾尽全力都不行,我还能有什么想法。然后把手里的杯子随便往什么地方一掷,杯子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砸在长毛儿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卷毛儿用长长的食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我,不要在最后的时间关在实验室里,满身都插着管子,天天都被扫描,一会儿取颗牙一会儿抽骨髓!我,就想安安生生呆几天。
你,指头转向老约特真自私。
老约特抿紧了嘴,没有说话。
当年莉亚明明有机会得救,你,是你,抱着你光辉伟大的共同体思想:共同体公民应该尊重每个公民平等的生存权利,你有你作为一名医生的职业操守,捐赠源并不稀缺,而是紧张,莉亚的牌号一定会在安全期内得到相应的捐献心脏。呵呵,结果呢,你的莉亚马上就要进行手术了,那颗原本属于莉亚的心脏现在正跳动在蓝鸟某个老不死的身体里!他排队了吗?他甚至只是例行更新身体部件!
老约特眼睛里闪着泪光,泪光里一并闪烁的,是深深的恨意。
你,卷毛儿的长指头像把枪一样对着老约特,你真可笑,你当年还是禁止人体器官克、隆组织的中坚成员,哈哈哈。
卷毛儿抓起酒瓶,对着嘴灌下去,一滴都没有剩。他晃了晃瓶子,发现真的没有了,抬手就把瓶子向老约特扔过去。
扔的力道并不大,所以速度也不快,对面的老头儿完全可以一侧身轻易躲过去,但是他没有。瓶子底结结实实砸在老约特的肩膀上,使老约特连人带椅子向后趔趄了一下,然后掉在了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
一瞬间,卷毛儿的脸上出现了担忧惭愧的神色,然而在下一秒,看到老约克并没有受伤之后,他站起来,冲可怜的老人吼道:你们这些伪善的家伙!整个共同体都被你们这些伪善的人操控着!克、隆器官不符合伦理,抢夺别人生存的机会就符合!外面那些人,那些,那些那些和那些
长指头变成的枪如今变成了方向标示,指向四面八方:一个个整天说着动听的话,满口人性、仁义、光明、平权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用这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话杀人,杀人你懂么?杀人!蓝鸟好看吧?光明吧?大家都崇拜憧憬吧?
卷毛儿笑起来,咧出满口牙,盯着自己一双手,翻来覆去细看:其实蓝鸟只是个假象,里头根本没有人。这个共同体被地下的恶魔控制着,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蓝鸟衍生出来的假象里,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卷毛儿突然间哭了起来,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开始还是小声哽咽,后来就放声大哭呜呜呜~呜呜呜呜~听起来悲惨之极。
在林峦的目瞪口呆中,老约特把卷毛儿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轻哄:平平,好了,好了,咱们不哭了,平平最乖
林峦感觉有点儿恶心
卷毛儿哭了好长时间。林峦觉得他把全身的水分都哭掉了。这才从老约特怀里钻出来,呆呆看着老人,像只懵懂的小狗,显然还没有醒酒。
老人一边拍着他,一边儿轻声细语的跟他商量:哭也哭过了,跟我走好不好?
卷毛儿坚定摇头:不好!
老约特皱眉,看了看林峦,又商量:那让我把他带走吧,你这样也没法照顾他。
卷毛儿继续坚定摇头:不要!他是我的,你们不能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走!
老约特想了想,哄道:那平平现在去睡觉好不好?
卷毛儿继续坚定摇头:不好。
那你要干什么?
卷毛儿,目光深沉的:控诉这个吃人的社会
老约特叹了口气:我晚上还有个实验要盯着,你自己不能照顾自己,还是跟我走。
卷毛儿恐惧的抓住床,声音嘶哑:打死我也不走!
老约特再次揉了揉眉头,放弃和醉鬼交流。转身对林峦说:小家伙,为了他的安全,我会把你继续放在助梦仓,明天我会再来看你们。
林峦好吧,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安全了。
老约特显然比地上的卷毛儿靠谱许多。他将房间的温度调高,就算睡在地毯上也不会感冒。然后也给了林峦一颗红色的药丸和一杯水,还让他去了卫生间。
林峦在金属卫生间里反复思考,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点点,要不要趁只有一个老头儿在这里的机会,打倒他逃走?但是老约特看起来并不孱弱,肌肉比卷毛儿还要明显。
刚走出卫生间,林峦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老约特刚从卷毛儿手臂上取了血液,正收拾仪器。林峦看到,他只用一只手,就提起了那只沉甸甸装满金属仪器的箱子,然后像老猫叼小猫一样拎着卷毛儿的领口把他放在墙边。那里已经铺了厚厚的褥子,卷毛儿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
关上仓门之前,老约特居然在林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很和蔼的说:孩子,希望你这段时间平安。
仓门合上了,绿色幽光亮起,若隐若无的味道弥漫开来。
林峦想,平安什么鬼,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
第8章:逃脱的机会
林峦再一次做起了变成萨摩耶的梦。
经过一天的休息,身体已经有了初步恢复,神识也舒缓了些。在梦中,终于可以迷迷糊糊意识到这是一场梦。虽然还不能制止身体贴上去撒欢儿,还可以在虚空中静静站着咬牙切齿。
换了视角之后,才发现梦中的卷毛儿还很年轻,光滑的下巴一根毛孔都没有,手脚都还细细的,身体远没有现实中那么高大。年轻的卷毛儿对这条名叫毛毛的萨摩耶很好,常常和毛毛一起洗澡。两个小家伙满身都是泡沫,卷毛儿把毛毛湿漉漉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坐在浴缸里呆呆看着前边不知道什么地方,一坐就是很久,直到水变凉,毛毛打喷嚏把他吵醒。
这很有可能是卷毛儿把小时候难忘的回忆设置成了一道程序,以便在睡梦中可以重温。
这么说来,卷毛儿小时候对狗还是很有爱心的,没想到长大以后加入了犯罪组织。
不过,倒卖人体器官也纯粹是自己的猜想,通过今晚老头儿和卷毛儿的谈话,真相好像和想象嗯,他们的谈话如果是真的,只能说明他们的过去有过不好的经历,并不能证明现在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毕竟是亲眼看见卷毛儿脚下的尸体。
很多犯罪分子在私德上都是很好的人,但这也不能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有些犯罪还打着极其神圣的旗号,说起来非常好听,实际上还是杀人越货。杀人犯就不能真心喜欢一条萨摩耶吗?毫不手软向无辜的人群扔炸弹的人还拥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呢,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变态杀人狂的事实。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到这里,眼前亮了,不是梦中的眼前,而是现实世界中的眼前。
卷毛儿的头出现在仓外。
林峦想,这么快天就亮了。四下和进入助梦仓前没有任何区别,酒杯酒瓶还在地上躺着,仓尾位置的桌上还放着自己吃药丸没喝完的半杯水。
然后很快发现,眼前不是日常阴阳怪调的卷毛儿,而是醉酒中十分中二的卷毛儿。
因为此刻的卷毛儿一把抱住自己,把自己的头贴在胸口,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哼唧着什么。
浓重的酒味儿蹿进鼻孔,林峦挣扎了两下,后果是卷毛儿把它的头往怀里按的更深了,林峦整张脸都贴在了卷毛儿柔软的纯棉睡衣上。
林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发现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把握时机,制服这个人,然后逃出去。
这时候卷毛儿的手抚上了林峦的头发,很轻柔很体贴,从发根到发梢,一丝丝一缕缕都摸个遍,然后顺着后脑勺像下摸过去,一直摸到林峦光滑的脊背。
林峦忍着不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
只听卷毛儿很奇怪的问:谁给你剔的毛儿?丑死了。
林峦:地上的酒瓶看起来蛮结实。
卷毛儿一边儿抚摸林峦头发,一边儿絮絮叨叨啰嗦个没完:菠萝味儿的我尝了下,太难吃了,你肯定不喜欢做这个东西的厂家实在太蠢了,哪家的狗会喜欢菠萝明天我带你去医院不不,现在已经不是你小时候那种锥形针头了,真的,一点儿都不疼
林峦:貌似伪装成一条狗可以迷惑他。
林峦:汪~呜呜~哈哈哈
卷毛儿,疑惑的:渴了?
林峦:呜~~
成功了!
卷毛儿拍拍林峦的头,放开他,晃晃悠悠向外走。
林峦抓住时机,飞快蹿到对面墙角,捡起酒瓶,转身对着卷毛儿的大脑袋砸下去!
嘭一声闷响,卷毛儿晃了两晃,并没有倒下。
林峦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卷毛儿,攥紧手里的酒瓶:眼下只有以死相搏一条路了。但力量相差悬殊,这条路很难走的通。
卷毛儿眼神迷离,身体前倾,好像就要扑上来厮打。
林峦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卷毛儿整个身体都压过来了!
然后他整个的,结结实实的,扑到在林峦眼前的地毯上。整个地面都轻轻震颤了一下。
林峦握着酒瓶喘了半天,直到确认卷毛儿果真爬不起来,才小心翼翼蹲下,用酒瓶嘴儿碰了碰他的脸。没有反应。又仗着胆子将卷毛儿翻过来,还是没有反应。
林峦胆子大了一些,四处寻找绳子,没有。他把卷毛儿的睡衣脱下,绑住他的双手。
终于,初步安全了。
林峦有些累,但目前显然不是休息的时候。脑子飞速旋转,飞速回忆起老约特第一次如何离开。
貌似这里有个按钮。
林峦摸上墙壁,整块墙像一整块儿羊脂玉一样温润、光滑而且完整!一点儿缝隙都没有。
在所有可能的区域摸索一圈儿之后,林峦不得不承认,这些按钮一定要有特殊条件才能触发。
最有可能是指纹,也有可能是其他。
林峦试图将昏迷中的卷毛儿拖到墙边,再用他的指纹打开房门。但是虚弱的身体显然无法拖动卷毛儿将近两米的身体,即便拼劲全力把他拖到墙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把他举起来。
林峦坐着把气儿喘匀,耳朵里开始出现细小的蜂鸣声,对目前这个虚弱的肉身来说,体力消耗已经过大。
费尽力气把卷毛儿放在一张椅子上,这种金属的材质非常轻,林峦用力拖着椅子,把卷毛儿带到了墙边。然后不得不解开他的绑绳,将他的胳膊举起来,摊开手指,放在墙上。
没有反应。
林峦眼睛前方已经开始有闪烁的光点飞舞。做了几个深呼吸,换了一只手。
没有反应。
林峦不死心,把每只手的每个手指都试了一遍。
仍然没有反应。
绝望从心底生出,开始蔓延,越发浓郁。
林峦拖着椅子,换到当初卫生间的面板那个位置,再一次重复了各种尝试。
依旧没有反应。
林峦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一脚把卷毛儿从椅子上踹开,抡起椅子向羊脂玉一样脆弱的墙壁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