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明白,他为何会有那般不仁的想法,他不愿时刻被他无法掌控的情绪给左右。
想了几夜,他有了点猜测。
他的不仁,应是源于他以为已然淡化的恨。
初时,失去所有的他,心里满是嫉恨,他恨天理不彰、恨小民无知,恨官吏栽赃陷害、更恨自己无力反抗,但过了那恨的劲头,他的情绪亦在他的努力下,逐渐平静。
他以为平静之后,他的愤懑便有了理智,只剩对朝堂上的大人物们的不满,以及必须为亲族讨回公道的执念——但现在看来,或许不是如此。
他的心气,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大。
「俞子齐。」明远蹙眉,唤了俞贤的真名。「逃避,有趣么?」
俞贤十分感冒明远质询的语气。「这是我的事。」他说。
「这也是我的事。」明远沉声道。
「何故?」俞贤不以为然:「因矛盾而生的任何情绪,都由我自己概括承受,烦,我自个儿烦;闷,也是我自个儿闷。除此之外,不伤正经,亦无碍大局,哪里与你相干?」
「无碍大局,不伤正经,可难道就不害私情?」明远低沉的嗓音听似平静,实里,却快要掩抑不住翻腾的心绪。
俞贤不解明远意指为何,于是问:「你倒是说说,能害什么私情?如今的我除了离然,又能和谁有私交?」
话出,俞贤便感觉到,明远压在他肩上的手,重了几分。
「所以,我,不算么?」
俞贤没想到明远会这么说。
「以前,你决定了就不会去想后悔,所以当时我相信你做的承诺;但现在,你连将我放在心上都做不到……或许你根本也不想做到。你说,我真该信你不会反口么?」
对着明远凌厉的目光,俞贤沉默了好半晌。
他怎么可能没将明远放在心上?
他对明远做的承诺,和他对离然的分配,怎么能放在同个秤上衡量?
而明远同他的关系,和离然同他的关系,又怎么能看作一样?又怎么能放在相同的位置,思量?
「我不会。」最后,俞贤没有解释,只是这么回答。回答后,俞贤见明远仍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只得又多补上一句:「你和他人,不一样。」
可惜,明远听了这句话后,面色反而变得更差。
「……你以为这么说,我会感到高兴?」明远冷笑了声,道:「你把我当成不知事的孩子么?」
「我不是在唬弄你。」
明远哼了声,显然不相信。
俞贤蹙眉,反问:「如果这样说你不满意,要不,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说?还是,你压根不需要我的说词,只是打着要我证明的幌子,让我做你想望的事?」
「想望?」明远怒极反笑:「我倒想瞧瞧,若我要你证明,你又敢做出些什么?」
「……」
两人针锋相对地看着对方,一边,是因好意关心被排斥,而生出怨气;另一边,却是因拉不下脸去圆缓对方挑衅,而越发气闷。
这回,明远不像以前那样主动退让,所以两人僵持久了之后,俞贤率先耐不住闷着的一口气,有些冲动地抬起双手,捧着明远的颈颊。
不过是做比勾肩搭背更为亲密的举措,并且试着顺从明远,这点小事,他有什么不敢?俞贤憋着一口闷气,想得自是偏激了许多。
他紧盯着明远、前倾身子,缓慢地把头凑近,却在快触到明远双唇之前停下。
主动做出亲腻举措的俞贤,对上明远目光时,只觉得其中神采,如同看他笑话般地高高在上。
他心里有些不甘愿,然而,却不像以前那样还有着强烈抗拒。
只是一年的时光而已,为何会有如此转变?
俞贤盯着明远深邃的双眸,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令他觉得荒谬的猜想。
难道,当他习惯不再光辉的身份,并习惯做为明远从属时;便也是在习惯被明远掌控,习惯接纳和顺服?
「……」
罢了。俞贤双眸中的锋芒渐渐淡下。
既然他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习惯逐地磨平,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想着,俞贤咽下唾沫,微张口,凑近明远。
就在两对唇轻微碰触的刹那,明远扭开了头。
「……」
俞贤僵在原位,脸色差得吓人。
盛明远究竟意欲如何?他烦郁地想着。
「我不欣赏……」明远干涩的嗓音响起,近在咫尺。「这般不择手段的你。」
听着明远以压抑异常的声音,说着理智、带有劝说之意的话,俞贤躁闷的心,狠狠地被捶动了一下。
他,又何尝愿意如此?
已经压上的筹码,他又哪有权利……收回?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俞贤咽下唾沫,违心地回答。
明远,再次沉默。
俞贤看着明远别开的侧脸,首次感觉到,明远对他的拒绝——他的心,骤然跌落幽潭,亦沉、亦冷。
他想逃开,用退避来掩饰难堪,可他偏偏放不掉明远方才对他的质疑,害怕未得证明的质疑,将会打乱原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