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一种可能……
他从未想过这一别,会是他此生得见亲人容颜的……最后一刻。
「俞将军,这些个西疆文书、孝敬可都是从您院里搜出来的,您老实认了吧。」
入大狱七日后,俞贤被带往审讯。
当那一箱箱的皮毛、珍宝出现于俞贤眼前,又听见大理寺正那轻蔑,俞贤不由得火从中来:「认什么?俞某今日才知道我东煌国的大理寺,原来专干栽赃陷害的勾当!」
「俞将军,此刻逞口舌之利于您可没半分好处。当今圣上待功臣优容,如今罪证确凿,若您明白错误、老老实实地坦承罪过,圣上兴许还能饶您将功赎罪;可若您不愿坦白……本官为完成圣上钦命,也只得——」
「无须满口假仁假义!」俞贤直挺起身躯,仰头傲道:「我俞氏一族不可能谋叛!无论你用什么手段,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既然俞将军如此不识趣,下官只得动刑了。来人,苔二十后带下去,令其深省!」
俞贤紧握双拳,冷然对刑,不发一语辩驳,亦不出一声痛呼。
翌日,如斯。
第三日,如斯。
「俞子齐,何苦?」第四日,寺正不耐地讽到:「定国公业已俯首,三位大将军也在不日前认罪。你以为光你一人死撑着,能掀起什么波折?」
「不、可、能。」俞贤红着眼沙哑道:「这等莫须有的罪名,父亲和三位兄长决计不会认!我就算被你用刑磨死了,也不会认!」
「既是如此,本官也不用和你耗了。」
寺正啪的一声,将一纸供书摊在俞贤眼前。
俞贤不可置信地看着供书末尾那恰似自己笔墨的字迹,粗喘着气咆啸:「这是伪造!伪造!你身为大理寺官员应当持正,何来此熊胆!」
「圣心如此,多说无益。来人,让他画押!」
「你无耻!」
俞贤挣扎不过,只得瞪大着眼怒骂。
寺正得了供状却是不以为忤,摆手便让人将俞贤给带回牢房。
「……」
为何,事态发展会是如此?怒火过后,独身处于阴冷囚室的俞贤不禁心起惶凉。
就算是皇亲国戚,事涉叛国也不一定能逃得了一死,更况俞氏与天家并无牵系?若那寺正所说的尽是真话、他的父兄皆已认下罪名……赴死,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究竟……」
究竟是谁,要置俞府上下于死地?
究竟为何,非得置俞氏一族于死地不可?
俞贤想着、瑟缩地颤抖着,心里头更重的念头却不只是这些。
他……还不想死……
他还不想死啊!
俞贤紧抿着唇、牢牢抑着齿关,勉力抗拒脑海中,因极可能临死而产生的恐惧与懦弱。他害怕,可他更知道他不能表露出惧意,那不是将门子弟应有的风骨——这也是他临刑亦坚忍不吭的缘由。
然而数日后,闻旨三族月中处斩之消息时,俞贤勉力维持的防线刹时崩溃!
心恐、意乱、神慌,一波跟着一波而来的重重打击令他再也撑不了刑讯带来的苦痛,亦挡不下阴湿气息的侵扰,遂大病。
脑热体寒之间,他恍惚听得几句。
「……就该赐毒控制,省得麻烦。」
「岂不是怕盛大人反对么。要不是必须避开盛大人耳目,将此事推托到大理寺上头,咱们何必冒险久待?」
「嘘!少说废话,仔细点、动作快些。外头还等……」
……
四
数日后,俞贤病势稍愈,终得清醒。
甫睁开沉疲的眼,他便让窗外透进的白炽给刺痛了双目。待得习惯、重新睁开了眼,还来不及环视周遭,他便先感受到身躯与四肢的乏软;同时,也听见熟悉的嗓音在近处响起。
「您终于醒了……感觉还好么?」
明……远……
俞贤想出声,喉头却像被炙烧过般地干涩、难受,令他无法完整说出字句,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虚弱呻吟。这状况直到俞贤被明远扶着坐起,被明远喂了几口清水后,才变得好些。
「我……怎会……在这……」
明远沉默了会儿,避重就轻地道:「大人一向知道我和京里有连系,这回,是那些人帮的忙。」
「那……父亲和……」俞贤抱着一丝希望地问到。
他想,那些人既然能将他弄出大狱,兴许也还能再设法一二,将他的父亲、兄长也弄出来团聚——即使不能全数救出,能多救一个也是一个。
然而,明远摇头。
「他们……难道已被……」俞贤又问到,却怎么也吐不出处斩两字。
明远再次摇头。
俞贤心下微松,可明远却在此时多补了一句:「行刑之期……为后日午时。」
俞贤眼前一黑,仍未缓过来的精神差一点因此打击而令他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