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似生平——眉如黛【完结】(23)

2019-06-10  作者|标签:眉如黛

顾怀昭如梦初醒,抖索着手,从瓶里倒出药油,顺着疤痕抹下来。有些颜色淡的,是当年血案的旧伤,剩下两道结着痂的新口子,却不知道是几时弄出来的。

他定了定神,小声说:“适才说,肖枕梦……”

应雪堂听他问这一句等得太久,忍不住又沈下脸来,幸好及时醒悟,硬是撑起笑颜:“他信上说是朔日登山,算算日子,就在这几天,师弟还是尽早回去,避避风头。”

顾怀昭好不容易跟他这样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心里既沈甸甸的,又很是高兴,压低了声音说:“那怎么成,我在屋里打个地铺。”说完,又劝了一通人心齐、泰山移之类的老话。

顾怀昭本想厚着脸皮跟他邀功,说应师兄以前受伤,我也是在屋里打个地铺,照顾你呢。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亲昵了,不好意思说出口,喃喃半天才转了个话头:“我之前那句话,其实不是师兄说的性命相托,生死之交。我是说、我这条命,如果是师兄要取……”

应雪堂看他上完了药,拿了块白帕给顾怀昭擦手,自己把里衣着好,才问:“我结交过谁?”

顾怀昭张了张口,苦苦回忆这两世,半天才说:“师兄以后结交天下,振臂一呼,群雄响应,威风极了!”

应雪堂初出茅庐,江湖上识得他的也就寥寥几个,听顾怀昭这样吹捧,忍不住微微一笑,旋而又问:“我与谁熟识?”

顾怀昭愣住了,想说是梅庄庄主,泰丰镖局的老把头,还有许多武林前辈、江湖侠少,然而都算不上熟识。

应雪堂把外袍也穿着妥当,低声再问:“那我与谁亲近?”

顾怀昭想了半天,极艰难地挤出一句:“君子……不党……”

应雪堂似乎是觉得好笑,伸手在顾怀昭头上使劲摸了两下才道:“傻子,你要死了,若说我孤身一人,形单影孤,好不快活,你会信么?”

32.

应雪堂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心里那头猛兽在跃跃欲试地磨着前爪,自尊却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屏息等着,这人这样在乎他,迟早会过来。

顾怀昭不比应雪堂,刚刚解了禁足令,身上还压着一堆杂务要做。

山上原有大大小小几十口泉眼,晨雾之中,泉水湍急,在山崖断石中溅开,无尽高峰,百道飞泉,是远近闻名的一处美景,只是紫阳山为了练功,每日天不亮,仍要派十余名弟子千里迢迢地赶往山脚打水。

顾怀昭睡了一夜地铺,鸡啼时分就摸黑下山,在山脚打好水,又两手提着水桶,一路踏溪石赶回伙房。

把清水倒入水缸后,上晨课两堂,对剑三轮,斋饭半碗,劈柴十捆,在苗战那里又听了一通训话,弄得一身大汗,这才闲下来。

他找了个没人的水潭,用木桶舀了凉水,洗刷了几遍,换了干净布袍,正要去找应雪堂,忽然看见十余丈外,山上一位极少露面的师叔,和紫阳山主并肩从山道上走过。

顾怀昭上一世只见过山主几次,依稀记得山主俗家姓孟,修天师道,除了捡些孤儿上山习武,大半时间都痴迷剑道,不理俗事,连顾怀昭也是生母过世后,被他领回山的。

那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一会提到苗师父,一会提到易三娘,脚程极快。

顾怀昭想到前世被这人亲手挑断手筋的事,忙不迭地磕头请安,然而这两人目不斜视,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等人走远,顾怀昭忍不住又回过头多望了几眼孟山主背上的藏锋剑,想象应雪堂佩上这把剑的模样。山上老一辈的师叔师伯,相貌武功都算得出众,听说应师兄父亲更是个中翘楚,若不是修了俗家道,理应是这一代的山主了。

顾怀昭自己也说不清俗家道和天师道该如何取舍,只觉得应师兄扬名天下,问鼎剑宗,自然很了不得;应效儒自创剑法、伉俪情深,同样潇洒。

他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回到应雪堂院子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应雪堂留了碗米粥给他,食盒里还有一碟极精致的糯米红枣,顾怀昭饿得前胸贴后背,风卷残云地吃了,还嫌有些不足。

应雪堂随手翻着手里的旧书,眼睛却望着他,突然道:“师弟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顾怀昭哪好意思说自己前世落魄江湖,最喜欢吃些鸡鸭猪肉,刷上酱汁,香香地烤了,烤出油来,那才是人间美味,忍了半天才讪笑道:“我已经吃饱了。”

应雪堂轻声道:“哪怕是破戒的,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顾怀昭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糊涂了!给别人知道,是要挨鞭子的!”

应雪堂被顾怀昭这样疾言厉色地说教了一番,仍是无动于衷,只说:“我破过戒了。”

顾怀昭愣了愣,小声问:“应师兄吃过什么荤菜?”

他自己想了许久,声音压得极低,凑到应雪堂耳边问:“是不是在山下游历的时候……”

应雪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里光华慑人,半天才肯稍稍收敛,轻声反问:“你说呢?”

顾怀昭这才发现两人挨得极近,应雪堂就在他耳边说话,人差点喘不过气,小心翼翼地回话:“我不跟任何人说,师兄,我保证!”

应雪堂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这样不够。”

顾怀昭吃了一惊,老老实实竖起三根指头,直说:“应师兄,我指天立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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