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三娘绕过倒下的门板,见门外十余名黑衣人都是帏帽遮面,看不清本来面目,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意。
然而再一打量应雪堂,发现那人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满是尘土,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她没有压错宝,这一局还占着上风。
应雪堂脸上也有风沙雪屑,他拿手背轻轻擦了擦,目光才落在李万山身上。那双眼睛挟着肃杀寒意,看得人心头发凉,语气却是万般诚心:“我和几位前辈从未交恶,为何要为难我师弟?”
李万山虽想直斥他厚颜无耻,又不敢真撕破了脸,斟酌半天,才阴测测道:“应贤侄这话说的蹊跷,你做初一,自有人做十五。”
应雪堂看着李万山的目光,倒像是看着几个死人,偏偏话语之间不沾半点人间烟火,平心静气地问:“不知在下有何得罪之处?”
李万山有些接不下去,他和应雪堂打过数次交道:这人若是语气敷衍还好说,但凡这样礼数周全,十有八九暗藏杀机。反倒是易三娘不管不顾,手里长鞭啪的一抖,破口骂道:“姓应的,你装什么糊涂!趁早把无双剑谱交出来!”
应雪堂淡淡道:“原来三娘怀疑无双剑谱是假的?”
这句出口,连李万山也忍不住叫骂起来:“应雪堂,你明知故问!”
一旁的盲书生蒋成翰耐着性子听到这里,渐渐有些心不在焉,伸着手接了几片飞雪,见天气确实凉了,于是取过一件黑色皮毛大氅,上前一步为应雪堂系好了。
应雪堂看着身上的大氅,指头深深陷在蓬松皮毛里,也有片刻走神,顿了顿,才道:“无双剑法自家父首创,传到我这里,也不过二十来年,确有不少瑕疵之处。我年幼学剑时,每隔数日,就会气血逆行,多亏家父在旁看护,常常为我注入真气。”
李万山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和易三娘面面相顾。
应雪堂说到这里,眼中寒光骤起。只是他那双眼睛生得极美,这样冰凉的眸光,远远看去也像是秋水烟波那一转:“我这些年重写剑谱,又自己仔细修订过一遍,几位前辈练剑时,就算起了心魔,也是数月才发作一次,等日后功力大成的时候,自然知道这本剑谱的好处。我月月损耗修为,为前辈们引导气劲,没想到一番好心,全付诸流水。”
李万山听得脸色大变,高声道:“贤侄,这都是一场误会!”
几个人当中,唯有易三娘还半信半疑,讥笑道:“李万山,你好糊涂。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也不怕被人骗个底朝天。”
应雪堂亦是冷哼一声:“薄情剑、铁笔翁几位前辈找到我,都说想练下去。如果还有人信不过在下,我这里有上百丸落雁林主炼制的安神丹。每月服一丸,连服三月,从此不练无双剑法,自然无碍了。”
肖枕梦听他胡言乱语到这等地步,忍不住笑了出声。
应雪堂冷冷扫了他一眼,把身后那个矮若侏儒的黑衣人叫到身旁,从他手上接过一个三层高的药匣,每一层的药屉拉开,都装了几十丸丹药,拿淡绿蜡壳封着,上面印了“落雁林”三个小字,隔了老远已觉清香扑鼻。
李万山自然知道落雁林主的传言,那人喜欢拿绿色蜡壳封存良药,拿黑色蜡壳封存毒药,独来独往,与应雪堂更是毫无瓜葛,应该不至于作假。
他这样一想,心里跳得极快,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应雪堂后退半步,轻声问:“我师弟呢?”
李万山满脸堆笑,朗声道:“应贤侄,既然是误会,我这就将小兄弟交还给你。”
还没等他招呼下人,易三娘已迈出一步,娇叱道:“且慢!”
李万山脸色铁青,在她身旁,竭力压低了声音:“姑奶奶,行行好吧,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易三娘不管不顾,一身猩红裙装,挡在芙蓉庄前,嘴里喊着:“这是我的庄子,我才是做主的人!”
应雪堂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问了句:“不知三娘有何见教?”
易三娘将额发挽到耳后,露出脸上那道蜈蚣似的长疤,狰狞一笑:“应雪堂,这道疤是你那位好师弟留的,也该给我个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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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雪堂垂着眼睑,似乎在竭力忍下怒气,过了许久,才微微冷笑道:“我师弟脾气极好,或许是三娘逼人太甚,才被划伤了脸吧。”
易三娘听得大笑出声:“应雪堂,人在我手里,我劝你想清楚再回话。”
李万山慌得连推她几下,易三娘柳眉倒竖,将他的手狠狠拍开:“你们不给我讨公道,老娘自己来讨!”
应雪堂手用力攥紧了身上那件漆黑大氅,静了片刻,才望向山庄大门:“我师弟下山采办,被几位半路擒住,谁是谁非,各自心中有数。如果三娘硬要个交代,我还你就是。”
易三娘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庞,激动得身子微微发抖,尖声笑起来:“那倒是极好!”
应雪堂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刀身灿如白练,显得极为锋利,刀刃弯弯,又像极了情人的眼波。
他拿着小刀,睫毛微微颤抖,半天才几不可闻地笑道:“我做下的所有事,我一人承担,我师弟有何冒犯之处,我也一并担下。”
肖枕梦听得啧啧几声,他本想提醒应雪堂强闯进去,但想到这人恐怕受不了自家师弟有半分风险,也就随他去了。
易三娘虽然也怕,但此时心头快意胜过一切,在一旁不住地提醒应雪堂划深几分,要留下疤来。应雪堂脸上笑意冰凉,竟真的如她所愿,对自己下手极狠,小刀从脸上笔直划过,从右脸眼眶下,直划到右边嘴角,伤口狰狞,鲜血如注,把整张脸都划破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