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夜深人静,偌大的紫阳山隐没在黑暗之中,顾怀昭眼前亦是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掬起清水,替自家师兄擦过脸,重新换好了药,只做了这几件事,顾怀昭两条胳膊就累得不停打颤,手上力气一时不支,让应雪堂几缕发梢落在水中。
顾怀昭慌得重新搂紧了应雪堂,他拿手摸了半天,把师兄长发全拢在手里,心里这才静了下来,想了想,又仔细掬了溪水,将应雪堂发上的草屑灰尘全部洗净,慢慢擦干了。
等他忙完这一切,顾怀昭摸着师兄如瀑长发,竟觉得这是一天之中最快活的时辰,不由自主地埋下头,小声喊了两句师兄的名字。
应雪堂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顾怀昭凑上前去,用手慢慢摩挲师兄脸上的长疤,忽然发觉应雪堂脸颊冰凉。
顾怀昭以为是自己的手被溪水冻得没了知觉,捏着自己的耳垂想让手暖和过来,见没什么用,又在前襟胡乱蹭了一通,直到手心变得通红,才再一次去摸应雪堂的额头。
那人皮肤依旧冰凉,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热气。
顾怀昭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喊他:“师兄,师兄?”
见夜幕中无人回应,顾怀昭浑身打颤,把人死死抱在怀中,拿脸贴着脸,等了许久,应雪堂才醒过来。
应雪堂昏昏沉沉地躺在顾怀昭怀里,也猜到自己时日无多,心中情绪万种,只拿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顾怀昭。
顾怀昭颤声同他说话:“师兄,我们再等几日,等人少了就下山。”
应雪堂静静听着,拿手指勾了勾顾怀昭的蒙眼布,发现顾怀昭怕得发抖,便低声笑道:“别怕,我……”他本想宽慰几句,说缘分已尽,可话刚说到一半,连自己也觉得万分不甘!
他既不忍师弟随他而死,也不愿师弟和他两两相忘。
好不容易等到师弟回头,想长长久久地一辈子……就算不能如愿,偷得一刻相思是一刻。
应雪堂这样一想,目光更是牢牢锁在顾怀昭身上,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仿佛过了一万年之久,终于温声哄骗道:“我练了一门邪门武功,如果受了重伤,就会陷入假死……”
“虽然没了心跳呼吸,但过个几天、几十天……等内伤慢慢痊愈,又能醒过来。”
他谎话说的这样牵强,连自己也不大信,偏偏顾怀昭听得极认真,一直没有出声打断。
应雪堂看在眼里,眸色更是痛苦幽深,拉着顾怀昭的衣角,低声求他:“如果我真……死了,师弟不要急着去服什么药,说不定、我还能醒转过来。”
顾怀昭并非痴傻之人,听他这么一说,什么都懂了。然而他能说什么,他能拆穿哪一句话?
过了半天,顾怀昭才听见自己满心欢喜道:“那就好!”
应雪堂垂着眼睑,气喘吁吁地重复道:“我会努力……醒过来。”“多等一等我,别急着、忘了我。”
“我也想和师弟在一块,我会想方设法……”
顾怀昭搂紧了他,把泪水使劲憋回眼眶,柔声笑道:“这就够啦。”
应雪堂松了一口气,身上几道致命伤疼过了头,反而没了知觉。顾怀昭俯下头来,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几下,等远处传来脚步声,才手忙脚乱地把应雪堂背回背上,往更偏僻的荒山逃去。
顾怀昭这样四处奔逃,随着时辰推移,追捕他们的人手却有增无减。悬崖峭壁上尚且如此,山脚之下,更不知是何种盛况。
顾怀昭虽然答应过应雪堂,再过几天,人少了就下山求医,可山下围得如铁桶一般,只怕插翅也难飞。
他们就这样躲躲藏藏,等日头升起,又再度西斜,顾怀昭试探着往身后一探,发觉师兄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呼吸。
他仿佛听见耳边轰的一声,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61.结局(下)
他怕摔着师兄,勉强站稳了,眼泪决堤一般。想嘶声痛哭,又怕引来了人,晃了半天,也只敢咬着自己手腕,把哭声闷在心里。
半天,顾怀昭才小声说:“师兄,你要是骗我……”
“我……”
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眼前一片模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拿左手握着应雪堂的左手,试着把体内残留的几丝内力渡给师兄。
随着内力渡入,应雪堂冰凉的身体果然变暖了一些。
顾怀昭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所有内力往应雪堂体内渡去,只想维系他身上那一丁点虚假的温度。
听到附近有追兵的声音,顾怀昭慌忙一面走,一面输送内力,分心两用之下,人万分狼狈地摔了一跤,好在应雪堂还稳稳地伏在背上,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长发沾着润泽的水气,像是月下的美人。
顾怀昭喘息了一阵,双腿摇晃着站起来,手紧紧握着身上人的左手,一刻也不敢停下传功,急得满头大汗,却作轻声低语:“师兄,我们说好了的。”
他把这句话重复了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哽咽道:“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每一世……”
顾怀昭一双眼睛目光涣散,抖抖索索地说了下去:“心里都只有师兄一个人。”
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淤血,半天才缓过劲来,拼尽全力赶了一段路。路上遇到散兵游勇,免不了要抽出手来拔剑,可刚松开手,再握回去,应雪堂身上的热意就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