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单膝抵著白色大理石地板,恭敬、且安静地跪著。光洁的石板表面,倒映著男人朦胧的身影,男人的肩膀是宽阔的、身形是硕长的,粗厚的手掌按著屈起的左膝头,黑色发丝覆盖住他的额头,形成的阴影则遮去了表情。
大殿堂的四周高高开著长窗,阳光从西边透入,像一层银亮的薄雾,笼著男人的白色铠甲。闪闪生辉的铠甲表面装饰著纯银熔铸的繁复花纹,铸工之精细,不必具备高明的眼光也能轻易辨认,那的的确确是极为高明的技艺。
男人的正对面,巨大的单人座椅安置在高起的阶梯尽头,散发著无疑是纯金才有的耀眼光芒。
无论形式或实质,宝座的位置都高出男人许多,因此,上头的精采雕刻、豪奢至於极点的五彩宝石,都成为最理所当然不过的存在。
唯一在宝座之上的,是另一个人,一名迟暮的老人。和宝座的光彩完全相反,老人非常衰老,即刻便在座椅中耗尽生命也不足为奇的衰老。
老人睁著疲倦的眼,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看清楚跪在自己跟前的男人。
「奥达隆将军......噢,请见谅,已经是子爵了是吗?」记忆力不行了,这男人窜升得太快,他总是很艰难才能记得新封的称谓。
「末将本是武人,王上以将军相称,末将只感到光荣。」被唤作奥达隆的男人恭敬地回答,声音与他的长相气质十分相称,沈静,且稳重。
年迈的国王微微启唇,似乎是想发出〝真的吗?″的疑问,挣扎了一会,终究选择放弃。
「咳......又是一场胜仗,一场伟大的胜利......」激昂的内容,平板的语气,国王吟唱般缓缓送出催眠的调子:「你展现出极高的智慧,无畏的勇气与毅力,击溃了贪得无厌的邪恶敌人,让南方的帕普洛、斯图亚特认识我们米卢斯人的强大,使他们感到惧怕,并且学会了尊敬,以及一纸令人无法抱怨的和平协定。......无庸置疑的,这是一件很大的功劳。」
国王结束例行的言词嘉勉,望向台阶下方,奥达隆将头垂得更低。
「英勇的将军啊,我该赏赐你什麽,方配得上如此卓越的功绩呢?」
太快了,新年前才赐封爵位,赏赐了领地,尽管是边境的小地方,可是不折不扣的土地、人民与税收啊!不到一年,不到一年就要赐与这人伯爵的地位吗?那必须追加适合新身份的封地和俸禄,身为一国之王,这样的发展,怎样也不愿见到啊!
「如蒙王上允可,末将心中一直有个愿望。」
国王瞌睡般半垂的眼皮稍稍翻起。「喔?我一直以为将军是个没有欲望的人。」
奥达隆微笑著并不答话。
国王轻轻挥动戴满宝石戒指的枯瘦手指,说:「那麽我就......听听你的愿望吧!」
「是,末将斗胆,恳请王上允许,将绿翡翠王子殿下赏赐给末将。」
殿堂一阵骚动,人人都不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一直有著半睡半醒气氛的国王也彷佛乍然梦醒,坐直了身子,错愕与诧异,尽数写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绿、绿翡翠王子?......你......你是说安杰路希......四王子安杰路希?你、你想要四王子?」
「恳请王上恩准。」尽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男人的口吻依旧淡然。
「这......这个......」
匪夷所思的要求!换做其他人,大可直斥荒唐,但奥达隆不是其他人,他是独一无二,米卢斯最善战的将领,国王也不能轻易得罪。
动摇的老国王,转而求助坐在左首下方的长子:「你有什麽意见没有?」
大王子倾身向前,代替他六神无主的父亲发问:「为什麽?为什麽你想要四王子?」
奥达隆稍微调整了跪姿,让自己正面朝向大王子。
「大殿下明鉴,这是末将说来羞愧的特殊癖好,」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可没有半点羞惭之情。「末将爱慕四殿下的美貌已久,若能美梦成真,未来,不仅仅是感激......」
他大胆抬头,迎上大王子的目光。「......末将决定终身不娶,当然,也不会留下任何的......子嗣。」
理解、并且非常满意的微笑,慢慢爬上大王子扭曲的嘴角。
「是吗?你的用心,倒是很叫人感动。」
第1章
四王子安杰路希巴特瑞克自出生那一日起就是与众不同的。
「王子殿下的双眼,简直与绿色的翡翠无异啊!」接生的大夫无意间的一句话,使他得到一个美丽的称号,此後人人都喜欢称他为绿翡翠王子。
少见的翠绿双眸,遗传自母亲的雪白肌肤与精致的五官,柔软的浅金发在充足的光线配合下,能够闪烁出最灿美的光辉,那是在这个世上已近乎绝迹的黄金发色。无怪乎人们总爱猜测著四王子和从前的帝王之间的关系,尽管这两者事实上并没有任何的血缘联系。
排行第四,来自民间的母亲,其身份仅是国王的侧室,绿翡翠王子几乎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国王。然而,母亲的红颜早逝使他得到父王的加倍怜爱,人民对他的偏爱则令手握实权的异母兄长们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他是不凡的,是被高高捧在手心上呵护的,是身份卑微低三下四的贩夫走卒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可如今是怎麽一回事?那个野蛮、粗俗、无耻、不知分寸的......的......一个武夫!行伍出身,开始不过是个小兵,靠著好运气一直没被敌军打死,到头来竟敢伸手摘下国王宝冠上最闪亮的一颗宝石?
而他,人民最爱的绿翡翠王子,不得不被困在这里、困在这里、困在这里!
「奥达隆你这个混帐东西!」安杰路希高高举起瓷花瓶,重重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他的气没有消,房间却没有其他能够摔出清脆声响的东西了。好好一间子爵府,宽敞的房间,配上单调、无趣的装潢与家具。朴素的桌椅已经被他捣毁,那些花费极大力气才能破坏的坚固木制品,累得他气喘吁吁,根本达不到消气的效果!
真是一个彻底破烂的地方!装饰品就是那只瓷花瓶,连砸东西出气都不能尽兴。
噢,对了,还有窗帘布可以扯!安杰路希匆匆奔向面东的墙边,那儿有好几组对开的长窗,垂挂的翠绿色布帘是这房间里他唯一看著稍微顺眼的,直到他将布帘亲自抓在手中,感觉到那种普通得令人失望的质料。
说窗帘真算是抬举呢!就是一块布!没有刺绣没有丝穗没有随著光线而变换的神秘光泽,便是拿来当擦桌巾也嫌太粗糙!
他奋起所有的力气将窗帘布扯成稀巴烂,假想是在对付著那个讨人厌的奥达隆。他这可不是偏见,所有他认识的人,尽管数目少得可怜,没有一个人盼望奥达隆当将军,没有人喜欢他打胜仗,偏偏他又一直赢一直赢一直赢!事实上他从没败过,父王甚至劝著他说什麽米卢斯全靠奥达隆才有今日,劝他接受这个不得已的安排,对外宣称是让他换个环境休养身体,不会太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