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就你会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妄议……干活干活!”老板娘双目微瞠,瞪了伙计一眼,转身又对二人道,“李老爷的仙府就在南边最高的那座山脚下,你们到那儿一眼就能看见了。”
“多谢。”
“客官客气了。”
茶水甘醇,茶饼清香。一盏茶罢,二人便往老板娘所指的方向走去。
岭南虽地处偏远蛮夷,但李氏作为一方独大的仙门,仙府也可以算得上壮观了。只是这气势恢宏的亭台楼阁此刻全都挂上了凄凉的白缎,前来吊唁的人皆面带哀切,三三两两有人言语也是极轻极微,生怕惊扰了旁人,一派肃穆。
洛玄与白澄堂堂正正地走到门口。洛玄从怀中掏出姬如松给他的那枚腰牌,施礼道:“家主有要事在身不便出门,托我等前来,还望勿怪。”
对方接过腰牌看了眼,忙双手奉还,回礼道:“岂敢岂敢,姬家主有心了,请。”
如此这般便混了进去,似乎轻而易举得过分了些。只是若姬如松知道了自己好心赠与的腰牌被这样使用,又不知该怎样炸毛了。
当夜,洛玄与白澄便悄悄潜入了灵堂。
大约是没想到人都死了还有人会对尸首做些什么,守灵的只有老家主的女儿和尚年幼的外孙,周围也静悄悄的,看起来并未过多警戒。二人翻窗而入,白澄衣袖轻挥,灵堂内本就跪着昏昏欲睡的两人只觉脑袋一沉,相互倚靠着便昏睡了过去。
老家主的遗体就停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内。洛玄先是拜了两拜,默念数声“对不住”,手掌搭在棺盖之上稍一发力,即刻便察觉到了不对。
棺盖应声打开,里面本该呈放尸身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陷阱。二人转身看向门口——已然迟了,纷纷扰扰的脚步声聚集而来,明显是早已算计好的。
半夜擅闯灵堂被逮个正着,白澄却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地摇起了扇子。见他这般,洛玄本有些做贼心虚而乱了章法的心跳也平息了下来,平静地望着来人。
一群人举着灵符,大张旗鼓地将灵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是李焕,李家长子,气得两撇小胡子都翘上了天,握剑的手抖成筛糠,涨红了脸y-in阳怪气道:“呵,不知两位来客半夜私闯我父亲灵堂,所为何事啊?”
洛玄觉得有必要解释点什么,上前一步,道:“我们……”
洛玄刚开了个头,李焕丝毫没有想听他解释的意思,嘲讽道:“还姬家……呸!姬子竺早先就来过信,姬家会不会来人我还不知道吗?看看、看看,果然有问题!”
“你且先听……”
“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到底是什么人?三更半夜来查看我父亲遗体……安的什么心?!”
洛玄两次被打断,面露无奈。白澄“啪”地合上折扇,若有所思地在这空棺木上轻敲两下,不答反问道:“你父亲临终前是否也浸染了鬼气?甚或……他是修鬼道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后半句话,白澄直视着李焕的眼睛一字一句问出口,浅清的眸子好像看透了一切。李焕心中“咯噔”一下。对外,他宣称老家主是被白澄所杀,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只是借势拿来的挡箭牌,实则确实是走火入魔。而世人皆以为老家主一生除魔卫道、刚正不阿,这一念之差,可以毁了李氏百年声誉,从此再也无颜立足。
他不知白澄如何知晓,但这件事,绝不会、也绝不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洛玄亦是一惊,再看到对方无意间躲闪的眼神心中更是了然了七八分。此时,忽而人群中不知谁犹豫着道:“这个人……不是白澄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人群顷刻便哗然开,越来越多的人应和道:“没错,对,是白澄!”
“白衣,银扇……真的是他?”
“这个魔头杀了我们家主还不够,还想做什么?!”
“天呐,他来干嘛?”
“杀、杀了他,杀了他!”
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像千万只蜜蜂在耳边飞舞,吵得洛玄脑袋嗡嗡响。“白澄”二字像恐惧般在人群中蔓延开,间或掺杂着莫名其妙的恨意与自以为是的义愤填膺。然而,愤恨着、叫嚷着,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动手。
忽然间,沉默了片刻的白澄轻笑出声,声音不大,但吵吵嚷嚷的众人却听得分明,一股凉意随着笑声直窜入后脑,情不自禁地纷纷噤了声。
白澄右手握着折扇,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敲击在自己左手掌心,抬眼扫了对面一圈,懒得言语。洛玄却眉头紧蹙,开口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十三,无需解释。”白澄道。
白澄许是习惯了,洛玄却见不得他被这样无休止地构陷,坚持道:“李老家主不是白澄所杀,我可以作证,这些日子他与我一直在一处,从未离开半步。今夜不得已出此下策,冒犯了老家主在天之灵,也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
李焕闻言,又打断道:“你是谁?”
“在下洛玄。”洛玄说着,揭开包裹着“降灵”的白布,“你们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把剑。”
“降灵”银白嵌金的剑身展现出来,在黑夜中青白的灵光自转,美不胜收,众人一时间看得失了神。片刻后,有年纪大些的人试探道:“这剑我真认得,是以前萧家的那把。”
“听闻早就遗失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年轻人难道是……萧氏后人?”
李焕生怕舆论倒向白澄那边,急道:“谁知道他怎么得到的,说不定是抢来的呢!你们休要被牵着鼻子走,大魔头的同伙能是什么好人?一把剑能说明什么!”
这些人都是李氏门徒,李焕一言便又将言论导向了不可理喻的一方。洛玄收起剑,忽而明白了白澄懒得解释的原因。
盲目的人只愿相信捏造的“真相”。长久以往的对牛弹琴,任谁都会累了。
白澄起先或许也会面红耳赤地替自己辩解,可没有人信他,从来没有。那么还能如何呢,随他们去吧。堵起耳朵,闭上眼睛,一切便都无所谓了。
“我们走。”白澄道,拉过洛玄的手便往人群的方向迈了一步。对面登时大乱,一群修士一手执剑一手捏诀,如临大敌地对着两人。
白澄淡淡地瞥了李焕一眼,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真要打起来,你们不会有一个活口,我朋友不喜我滥杀。有些事我也懒得戳破,本想放你一马,看来……”
白澄没有动作,李焕却觉得忽然有千吨石紧压在胸口般喘不上气。他冷汗涔涔,细小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恨恨地咬牙道:“……让他们走!”
白澄不再施舍他们任何的眼神,拉着洛玄扬长而去。
第33章 岭南其二
山里气候变化无常,前一刻还悬着一弯明月,现在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夜已深,洛玄被白澄拉着横冲直撞地离开李家。可到镇上一瞧,家家门户紧闭,客栈也都歇了业,早就没人在招揽生意,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能借宿的地方。本想在外面随意凑活一晚,偏偏天公不作美,丝丝细雨顷刻间越聚越大,滚珠般一颗颗劈头盖脸而来,偶有两颗硬物砸得人生疼——竟是下起了冰雹。
白澄展开折扇挡在他们头顶,雨点混着冰块与金属扇骨敲击出清脆的声响。二人已走至小镇外缘,就近想寻个躲雨之处,误打误撞的,竟真让他们撞见一间门户大开的空屋子。
屋内黑黢黢的,乍一看有些吓人。这屋子门槛比寻常的高出些许,洛玄起先没留神,脚尖被绊了一下。二人被这骤降的大雨弄得形容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发梢仍s-hi哒哒地滴着水。山里夜间低温,衣物本就单薄,此刻更是凉飕飕地贴着身子,冷风卷着片片雨滴从门口灌入,洛玄激得打了个哆嗦。
白澄后一步进屋,将大敞的门合上栓好,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点燃,四下照了照。
二人进得匆忙,本以为是间无人造访的废弃屋舍,但此刻仔细看来屋子并不破旧,关起门后便一丝风也没了。这儿空间不大,主厅旁还辟了间小屋子。而厅内正中,却是颇为诡异的停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第一眼扫到时心下一惊,而再看去却见棺盖被端正地放置在一旁,俨然也是一口空棺。
“我们这是到了义庄?”洛玄环顾一圈,奇道,“今夜与空棺倒是真有不解之缘。”
觉得这种缘分有趣的人大概没几个。寻常人到了此处心里难免忌讳,洛玄第一次进义庄,却对这地方充满了新奇,说完就凑上前往棺内看了两眼,心里琢磨着能不能躺进去睡一晚。白澄看懂了他的意图,失笑道:“既是义庄,必然有守夜人的住所,你不必如此将就。”
洛玄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又犯了蠢。
近日镇上无人故去,这义庄并没有停放尸身,也便无人守夜。旁边的为守夜人开辟的小屋子里紧紧凑凑地放着张床,寒碜了些,但至少比大活人躺在棺材里过夜好多了。
二人全身被淋得s-hi漉漉,有些难受。角落里堆着些落了尘的柴火,应该是天冷时守夜人取暖用的,洛玄将它们点燃,边脱衣服边道:“十四,过来这边,把衣服脱了烤烤,别着凉了。”
话音刚落,自己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洛玄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感叹道:“唉,要是大灰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