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自两千年前的那次分别之后,他们想要再见,真的……很难很难。
恩奇都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温和,内敛,不怎么主动的样子。
只在战斗时看到化身为兵器的他的那一份独特的光,平时,哪怕是死去的最终时刻,也几乎没有……
哦,不对。
还是有的。
他拉下为自己的逝去悲痛不已的男人的头,亲吻他。这是只针对埃迪的主动。
此时此刻,身处于人间的静谧与平和的他又主动了,还是针对同一个人。
“你的情绪差点没能控制住,我都察觉到了。”
“……”
“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本是带来清凉的树影在这时显得不那么识趣,遮掩了英灵向身侧微瞥的眸光。
他还保留着那个绿发少年的模样,清冷的神色,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无欲无求。
可是,若是没有那在美丽的面庞上摇曳的y-in影,就能从他清澈的眸子里看见——那从内心深处泛起的涟漪。
直到很久之后,埃迪才开口。
跟恩奇都足以模糊x_ing别的柔和嗓音相比,他的声线就太沉,太刺耳了,每一个字音都经由了多番斟酌,才勉强从口边漏出,生怕再快一点,再用力一些,就会破碎一般。
“我很想见到你,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又不敢见你了。”
“对不起,恩奇都。”
“我没能为你报仇,自己还输得那么惨。可能……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始终都没有顾忌你的感受……”
到了后面,他的语速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像是不想被恩奇都打断,又像是说着说着,就开始被自己当初做出的蠢事懊恼到。以至于,一个戛然的停顿过后,他又自己给自己一个心知肚明的回复,心绪烦乱。
“——都说的什么废话,肯定没顾忌到你,作为最早的追求者,还有后来的朋友,我!都做得太差劲了!”
确实有懊恼。
还有随之一同浮起的紧张,愧疚。
只有恩奇都,才会在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让他这般情绪起伏不平了。
他早认定了自己对不起恩奇都,也就如他说的那样——想见他,又因为亏欠他太多,反而不太想让他看见他。
也早就想过,如果能见到恩奇都,除了道歉,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只听恩奇都说话。
不管是责怪他,还是埋怨他,什么,都——
“是啊。”恩奇都的嗓音便在这时悠悠地从身后传来。
他的话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你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任x_ing到让我有些接受不了的男人啊。”
埃迪:“……是、是吗。”
任x_ing在埃迪看来,并不算什么毛病,他自我感觉还挺好呢。然而,这句话是恩奇都说出来的,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不得不说,他被打击到了。
心脏有点抽痛。
“虽然才见面就说这些话的我很过分,但是,又不得不借这个机会说出来。”
恩奇都也知道埃迪被打击了,然而,流转的眸光似是掺杂着一丝异样的色彩,让他没有停顿,继续道:“你啊。”
“埃迪,你真的很过分。”
埃迪张了张口,以为恩奇都真的生了他的气,神色慢慢晦暗了起来:“对不起,我……”
可是,出乎意料。
恩奇都打断了他:“不是想要责怪你哦,别误会。”
埃迪一愣:“不是——吗?”
恩奇都道:“好吧,还是有一点,但跟我真正想说的事情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
“我本来也不想见你,可是,我还是来了。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的渴望,还有,你——”
停顿得有些久。
埃迪的心也因此提起。
恩奇都开口之前,埃迪就不禁在猜想,他到底会说什么。
他——他怎么了?
还做了什么,要让恩奇都不想见他也要特意现身的事情?
开始回想,不断回想,拼命回想,还是想不出来。
他有些坐立不安,几乎就要按捺不住,去背后——面对着恩奇都,看着他的眼睛,再慢慢地听他说话。
可他还是忍住了。
而恩奇都也似是觉察到了他的不安。
——他说出的话,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事先预料。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很累了吧。”
这个话音传到耳中,埃迪原本还隐现焦虑的神色,竟一下子凝固。
“即使我早早地离开了你,没有亲眼看见,也没能去计算,那个‘很久’,到底有多久……”
“不把过去——包括我在内的‘过去’慢慢地放下,你还能走多远呢……埃迪?”
寂静。
头顶那清脆的鸟鸣都从那一刻起销声匿迹。
大概需要消化很久,才能理解恩奇都所说的含义。
“放下……么?我一直认为,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无论走多远,都要把我错过的、失去的一切牢记在心才行。”
他就是这样走到这里的。
不能忘,不能放。
其实许多时候他不会想起来,但,只要一个契机,以为忘却的事情就会以格外鲜明的形态跃出,深切地提醒他。
“那就太累了。”恩奇都又重复了一遍。
和某个固执的男人一样,他想要见他,又不想见他。
对召唤他的master给出的理由,要比给男人的全面一些,隐瞒是必要的。
——-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滞留太久了。
——见他一面,让他知道英灵的存在,以及未来或许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见的机会,然后,就让他……一直,一直一直,没有终结地等待下去吗?
从外表柔弱的英灵口中说出了如此冷硬的话,着实让召唤他的魔术师大为吃惊。
——不行。
——就算作为从者与master你签订契约的我可以是任你驱使的兵器,这个命令,我判断,是错误的指令。
然而……
都这么认真地拒绝了,为什么,最后还是来了呢?
魔术师说服了他,以“放任不管的话,反而会更糟糕,去见一面,让他释怀才是最好的办法”为理由。
所以,恩奇都便坐在了这里。
他没有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即使宛若薄纱的光华就在他翠玉般的长发间流淌。
因为,在埃迪看不见的地方,面上满是悲伤的英灵几乎落泪。
太好了,没有面对面。
太好了。只相隔着一棵树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这么想,他们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真的要放下?”
“最好可以。”
“……”
“好吧。”
这个迟迟而来的回应,沉重得如自幽谷而来的压抑回响,慢慢地,才破开重重y-in翳。
恩奇都听到,刚刚压住难言的苦涩,松了一口气,就听男人接着说:
“如果是你的请求,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只除了这个。”
“恩奇都,换一个要求吧。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预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给出这个回答,恩奇都失望,却又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对男人的漫长旅途亲眼所见,但完全,能够猜想到。
埃迪,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少了。
那些过去的回忆,既是他的珍宝,又是他的负担,他习惯了带着如此沉重的负担上路,也习惯了在或许需要间隔很久才会出现一次的午夜梦回时慢慢地回味。
连仇恨也是。
他还不能放弃,不能忘记,即使心里比谁都清楚,放下才是最好的。
“……换一个,要求吗。你说,真的什么都可以?”
“真的。”
“那……”
有一阵风拂过面颊,带着花的芳香。
风停了。
两只纤细而柔软的手,覆盖住了埃迪的眼睛。
恩奇都坐在了男人的腿上,轻轻地吻上了男人的唇。
男人的唇色很淡,可恩奇都的嘴唇移开之后,却仿佛让一枚娇艳的花瓣停留在了男人的嘴角,让能够看到的人目光定定,再也移不开眼。
“啊。”
埃迪说。
“以前都那么冷酷地把我拒绝了,现在……还吻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