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从微张的嘴边漏出,急不可耐地向上升起。
半睁着眼的少年让自己的视线落向前方,仿若没了任何力量,连带着生机也在迅速消逝。
然后……
他就看见了。
犹如命运早已注定,注定他会在此时,此地,让这一幕映入迷蒙的眼中。
他的慢慢闭合的双眼,与另一双正在缓慢睁开的眼睛对上了。
那支撑他不愿放弃,一直坚持到此时的夺目而温暖之极——就像最盛烈的阳光般的光芒,就来自于此。
也许是因为天Cao那时已经到了濒临死亡的边缘,除了那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金色眼瞳,同一时间,还有“幻象”出现。
沉在河底的是属于一个黑衣男人的身影。
那身影尤其地虚幻,却又有着与幻影竞相矛盾的强烈的吸引力。
几近窒息的少年只差一点就要彻底闭合的双眸,所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就是……
在水中与他对视过后,那恍惚的男人的影子晃动了。
他彻底地睁开双目,最后望来的这一眼,漠然得仿佛从千年之前跨越于此。
明明这一道目光那般冷漠,比要吞噬掉生命的河水还要寒冷刺骨。
可是,即使意识逐渐趋于模糊,天Cao的全部心神,仍旧落入了这个男人深邃得难以探究的眼里。
是男人?还是一个孩童?
是现实?还是幻象?
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仅有一瞬的对视之后,自己对这个出现在河水深处的人便已充满了好奇。
想要挣扎着靠近,想要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而不久之后,很幸运。
不是幻象,他真的触碰到了。
随后,漩涡消失,河水归于平静,呈现出了只有明媚之日才能显现的天青色。
*****
把颇大一个宅院全部冻住的冰倒是颇为体贴,不需要天Cao家的人如何头疼地思考要从哪里开始着手化冰,那些融化的冰水又要如何处理,它们停留了没多久,就自己消失了。
天Cao抬手,摸了摸连颜色都没有变化的木墙,果真没有摸出一点儿s-hi润,就像是冰块压根没有存在过似的。
“真贴心啊,这下连麻烦的收拾都省了,埃利克果然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哈哈,乖巧啊……”
天Cao笑着附和,心里却想着,至少在吃药这一方面,完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呢。
刚好,借着这个话头,他对家人说,埃利克既然醒了,那自己先去客房看一看。说罢,就径直过去了。
本来还在想,就凭这冻了一片的气势,埃利克大概已经发现嘴里的药味,正在大发雷霆。
天Cao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到了客房,拉开门一看才发现:
咦,埃利克居然不在?
房间内空无一人,摆在最中间的床褥和被子歪歪扭扭地堆在一起,依稀还能从褶皱上看出几个被人怒气冲冲踩出的小脚印。
天Cao:“……哎呀。”
满脸无辜的少年在原地沉吟了片刻,便走了进来。
先把凌乱的床褥整理整理,重新端端正正地铺好。然后,再把颇为沉重的被子折起来,也重新摆好了。
嗯,接下来。
被气走的埃利克,现在会在哪里呢?
他怀着满满的擅自给讨厌吃药的小孩子喂药的歉意,出门去找人了。
找了约莫半个多小时。
天Cao终于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在河边——就是他们初见的那条河边——的芦苇荡旁,找到了埃利克。
……
在辛辛苦苦找过来的少年正式出现在身后之前,埃迪就察觉到他在往这边靠近了。
这次确实是提前感应到的,毫无疑问,让人疲倦且精神不佳的病症陡然清空后,他就彻底地摆脱了那废物一般只想睡觉的状态。
没有动。
主要是他在这儿欣赏风景欣赏得好好的,懒得动。
抱着“我就听听这小鬼又想啰嗦什么”的心态,埃迪等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少年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早上好啊,埃利克。”
开玩笑吗,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
“恩恩,你能够到外面来透透气,挺好的。”
啥???
“但是,出门的时候,至少要把鞋穿上啦。我刚好带来了一双鞋,如果觉得我帮你穿不好意思的话……你自己来?”
……有病。
这小子,果然cao心过度,婆婆妈妈,完全不像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小鬼。
埃迪本来也不喜欢光着脚走路。
不仅是在这个乡下小城满是泥泞和小石子的路上走会被咯脚,还是那个老毛病,他讨厌裸露身体,哪怕只是不穿鞋也很不习惯。
从河底带上来的靴子已经不能穿了,他还不乐意从别人那里讨要,干脆咬咬牙,直接不穿。
不过呢,这么半天光脚闲逛,已经是忍到了极限了。
天Cao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呸,这小子还真是变本加厉地把他当柔弱小孩儿了。
埃迪赏脸偏头看了一眼,就见笑意盈盈的少年举起一双孩童款式的Cao鞋,冲他晃了晃,殷切的眼里倒是很亮。
“Cao鞋,啧……”
“嗯怎么啦”
Cao鞋就Cao鞋吧,不挑了。埃迪不想多说,只冲天Cao伸了伸手,态度很是傲慢。
而天Cao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埃利克很傲慢,只觉得——啊,这个样子顿时更可爱了,真是让人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啊。
于是,埃迪拧着眉毛,把这辈子都没穿过的粗糙Cao鞋穿上了。
天Cao一直盯着他看,见到他真把鞋穿上后,果然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埃迪:“……”
他又要生气了。
“不要一直对我这么笑,j-i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埃迪语气不善:“你也不过是一个小鬼,都还没过需要人照顾的年龄,总是把自己摆在保护者的位置上,也太不自量力!”
典型的自上而下的训斥口吻,内容还相当不客气……竟然从一个丁点大的孩子口中说出。
天Cao听得一愣:“这……”
脸上闪过了茫然,很快,他看向突然又暴躁起来的埃迪,便轻轻地抿起了唇。
——都被这么说了,是个人该生气了吧。
只有所谓的“圣人”,才能够在不断释放好意都被冷漠拒绝的前提下,被压根不算认识的陌生人骂到脸上了还不痛不痒,仿佛心里本就没有“愤怒”一词的概念。
总是不变地挂着微笑。
总是对人施以善意,却不想想,自己都还是个屁大点儿的小鬼,有什么资格为别人奉献那么多
这也是埃迪最看不惯的地方,甚至要比自己被“照顾”这一点,还要更看不顺眼一些。
当然了,埃迪从没指望天Cao能意识到他的本意,他也不在意对方听了会有怎样的感受。
想这么说,就这么说了。如果天Cao能如他所愿,丢掉那看得要起j-i皮疙瘩的笑,换上点符合情景的怒容,就再好不……
“啊啊,意思就是,我笑得很恶心呜!对不起,我的内心,突、突然,受、受伤了……”
埃迪:“…………倒是每一次都给我按理出牌啊!”
“不过,在为自己辩解之前,我还是要先感谢。”天Cao收敛了演得格外浮夸的受伤表情,正色了起来:“谢谢你的关心,小埃利克!”
“谁关心你了!你小子又在我名字前面加了什么不得了的字想死吗!”
然而,由于威胁力急剧降低,天Cao毫无反应,只是笑——笑到一半停了下来,严肃地对埃迪保证,在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恶心”之前,不会再在他面前笑。
埃迪:“……”
很好。
他已经不想对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生气了。
而天Cao这边,他对埃迪的心理活动全然不知,很是自然地进入了正题。
“你从大家那里听说了吗关于我的事情。”天Cao问他,但实际上更像是在自问自答。
他的视线从埃迪身上移开,落到近在身前的高高芦苇间,还真有点欣赏景色的怡然悠闲。
“早慧的神童,还有被选定的神使……这些称呼都是不知怎么传起来的,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无私啦。”
“很小的时候好像就可以用出治疗伤病的魔术了,再大一点,就可以走水面上行走。有人告诉我,这是我所拥有的魔术使的潜能觉醒了,但是,大家把这样的‘奇迹’当做神迹,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无奈啊。”
“啧,解释一下不就行了么,需要这么烦恼”
“哈哈,大概不行啊。”
天Cao忽然笑了起来,但却是捂住嘴笑的。
“人们愿意相信我,不在意我的年龄和身份,我又刚好非常乐意帮助他们,那就不会有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