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们在量完尺寸之后,似乎还依依不舍地想把他也跟着短了一长截的头发给剪了,但受到当事人的积极抵抗,后一个目的只能不了了之……
啊,不对。
还是会顺利地完成的。
这种麻烦的事情,当然是要怀着欣慰之心,交给——比她们更有希望成功的天Cao大人啦。
小小年纪就得到众人信赖与尊重的少年天Cao四郎时贞,每一天都很繁忙。
扣除掉每日必定要进行的虔诚祈祷的时间,少年的身影时常会出现在城内的各个角落。
岛原郡有很大一部分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平日里遇到什么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亦或是仅仅出现了什么困惑,都要前来寻他。
在这里,经常会出现很有趣的情景。
就比如说,今天早上还能看到扎着马尾的少年挽起袖子和裤脚,踩进泥地里去检查作物生长得过于缓慢的原因。
一眨眼功夫,到了下午,就可能在城口看见换了身衣服,但袖口那儿还沾着一些泥的黑发少年很努力地仰着头,思索要怎么把被昨夜的暴雨冲垮的城墙上的破洞更稳固地封住。
各种各样的事情,好像都看到他在做。
不过,天Cao做得最多的却是,听或是疲惫或是痛苦的人们祷告。
由于传教士在几十年前就被强行驱逐了出去,整个岛原郡都没有神父存在,只留下了一座如今已变得破破烂烂的小教堂。
神父的职责中,最重要的就是“告解”吧。
在别无他人的安然宁静的环境下,分担信徒的苦痛,聆听信徒的悔过,并在与他们的交流中进行开导,以此达到慰藉的效果。
可这座偏僻小城内没有神父,人们心中的痛苦又需要纾解,一个精通教义又心怀大爱的少年便站了出来。
那座破旧的小教堂就成为了信徒们悄悄隐藏在暗处的据点,少年认真地聆听不管男女、亦不管年龄大小的教徒的烦恼,接受他们的忏悔,也将为他们今后该如何将生活继续下去提出最恳切的建议。
不止如此,他还会来到将死之人的床边,为即将离去者做最后的祈祷和洗礼。
就是因为这些一般人无法做到,只有天Cao四郎时贞才能做到的行为——人们真正将他奉做神派来人间的使者,并发自内心地相信他。
“哼,无知。”
咦咦,这个非常不合时宜的唱反调的声音是从哪里出现的?
“正牌的‘神的使者’可不是你这样的。唔,你——顶多算个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还特别高兴的傻子。”
啊。
说得太对了。
天Cao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神使”,在他看来,自己与所有同胞、同伴都是平等的。他们因缘分结识,聚集在一起,能够为志同道合的同伴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他是真的心满意足。
不过,“傻子”这个评价,还是有一点……
少年无奈笑了笑,也不放在心上,转而道:“这么说,埃利克知道真正的神使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哧,你确定想听我形容?都不是什么好话,听了之后要是大受打击绝望痛苦想要自杀什么的,可跟我没关系。”
“不会吧,有这么糟糕吗?嗯,这么一说就更想要知道了,来吧,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还是……不错?”
想都不用想,从不知为何对神抱有极大反感情绪的埃利克口中说出的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且,询问一个小孩子是不是知道真正的神使是什么样子,态度还这般认真——在任何人看来都相当可笑的事情,也就只有天Cao做得出来,还是真情实感地做了出来。
于是,少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
“……”
这又是怎么回事?
自称要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的埃利克,最初之时,竟是意外地沉默了许久。
这个时候,天Cao实际上是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见只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孩子此刻脸上是否浮现了异样的表情。
总之,埃利克过了好半晌才再度开口。
幼童的身体所能发出的声线还是那般稚嫩,甚至还无法避免地带上了些许一说出来绝对会让本人恼怒不已的奇怪的尾音。可他随即说出的语气,却是让天Cao更加以外的平静。
真的是“平静”。
但这平静又跟纯粹的毫无情绪起伏又不相同。
还不了解他,更不知晓他在先前的沉默中想到了什么的天Cao只能心头微怔,莫名地生起了一个奇怪的……但之前,确实也曾经出现过许多次的念头。
很奇怪啊。就好像明明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普通的幼小孩童的身躯,至少外表比这孩子大得多的少年望着他的背影,却觉得自己直面的是一个不知经历了多久岁月的人。
这个人有着不管外表如何变化也不会丢失的奇特的气质,也是看似成熟,实际上单纯至极的少年不了解、自己又无法拥有的特x_ing。
每一分都在吸引他,让他禁不住好奇和探究之心,想要更了解这个人一点。而每次往前走近了一点点,就会让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啊,好像真的有无数秘密。
这个发现便导致了,即使这个人的外形无法让旁人信服,天Cao却能够完全地相信他说的话,一点质疑也没有。
“想了想,也就是那个样子。”埃利克格外平静地开口了。
“回应他人的所有恳求,让所有人都能心满意足,把国家也治理得相当的好。公平,宽容,温和,唔,好像用的就是这些词吧。”
这跟他之前说的不一样。
听下来,根本就不是贬义的评价,相反,还全都是“好话”。
天Cao眼里的诧异只停顿了些许时间,就被另外的情绪替代了。他隐约预感到这并非埃利克真正想说的内容,便很有耐心地保持了沉默,静静地等待下文。
而他果然猜对了。
埃利克的平静终于转为了嘲讽,虽然只有一闪而逝的那一丝。
“如果只看这些,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并非自己的意愿,生为人却没有人的心,嗯,那还挺好的。”
“是吗……”
天Cao仍是不知晓埃利克的讽刺是针对着谁,但他却敏锐地察觉到,埃利克的心情很不好。
不仅仅是因提起这件事而出现的厌恶或者愤怒。
他在生气,却好像,这分气恼的诞生,是因为他……自己?
——顿时,更加奇怪了。
“还有呢?”
“什么还有?”
“就是,埃利克对这个人的评价,应该还不止这些。”天Cao说:“因为感觉不到你的厌恶在哪里,反而,还让我觉得……”
“你很在意他,是这样吧?”
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内心所想,他也不担心会惹埃利克生气,轻轻一笑。
埃利克:“…………”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段天Cao没怎么听清楚的嘀咕,埃利克似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心情复杂地自语着什么好歹是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
“以前还一直以为那就是个呆呆愣愣,心也很难焐热的小冰块,哪知道,最后遇到的还是一个混小子——行了就是这样,没什么可说的,你也当做什么都没听……喂,天Cao四郎,你在发什么呆?”
天Cao道:“我在思考。”
“有啥需要思考的?”
“还是埃利克刚才告诉我的这段话。”
“不是让你当做没听——”
“是这样的,我在想……对了,这些都是我自己突然想到的,都是不肯定的猜测,如果哪里说错了,你一定不要生气。”
“我在想——”天Cao忽然说:“埃利克刚才,难道是在愧疚吗?”
“啊?”
“真是完全没来由的想法,但我莫名地觉得,埃利克说起这个人,虽然是为了回答我的疑问,但……”
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点点复杂涌在心间,仿佛被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人的情绪浸染了。
——所以,是在愧疚吗?
天Cao情不自禁把这个新生的疑惑问了出来,稍后就感到有些后悔了。
因为埃利克一下子又不说话了。所能感受到的气氛,比先前增添了难言的冷凝和压抑。
……
问得还真有意思。
愧疚……愧疚?问他刚才是不是在愧疚?
怎么可能——
……
好吧。
承认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他确实在想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心头很是不是滋味。
赴死之时那般爽快,甚至还捎带了几分颇为无情的迫不及待。那时哪知道死了这一次还能再活,还得没法避免地想起自己当时干出的不负责任的事呢?
他把帕帕拉抛下了,这是对安塔希娅,对将自己视若另一种信仰的人民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