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天公不作美,又或者太过作美,从天而降的雪花小且精致,在这塞外荒芜之地,飞雪有如江南烟雨般氤氲人眉目的能力。
西门吹雪口气平淡道:“对方剑意,生平仅见,对方剑势,举世无双……最难得的则是那一颗剑心,中正平和,傲骨自成。世上有这般人物,吾喜也,幸也。”
玉罗刹不信道:“有你说的这么厉害?那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西门吹雪这下连看也懒得看他了,重新低头将一朵朵掉落在见面上的雪花擦拭。
“世界之大,你怎么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见过?”
玉罗刹若有所思:“这说的也是,不过阿雪,你这样夸别人,爹爹不高兴啊!”他立马再次原形毕露,其目的西门吹雪也知道,想把他拖回去继承西方魔教。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玉罗刹也不觉得自己能永远千秋万代下去,但自己既然无法不朽,那么生个儿子,让对方来继承也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西门吹雪不仅不屑一顾,甚至还不把自己这个当爹的当爹。
想想都心酸,玉罗刹假惺惺的擦掉眼角泪水。
西门吹雪收剑入鞘:“我早说过,你不必再来。”清冷的一如漫天飞雪的口吻,冰冷的似乎能冒出寒气来。
玉罗刹拧眉怒道:“你真要继承万梅山庄而视西方魔教于不顾?这里就这么好!?”
西门吹雪长身玉立,英俊无匹,墨发如瀑般披散背后,白衣染上梅香,乌鞘封锁剑意。
“当年你生x_ing风流,却仍愿意为母亲远走天山,但母亲早已和你情绝,得知后便在这塞北起一座万梅山庄,以示她有花千万,不缺这一株优昙。”
“这些年来,你不甘心她如此绝情,费尽心机,可纵使她死也不曾原谅过你。”
“其实你早该死心,我承认的玉罗刹只有一个,而那人已葬身在这万梅之间。”
玉罗刹暴怒:“够了!”
西门吹雪声线极冷,但看面目,他和玉罗刹不愧是父子,五官上总有相似的细节,然而两人一者红衣如火,一者白衣若雪,不仅格格不入,甚至还颇为抵触。
“我走了。”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玉罗刹总会发怒,西门吹雪也习惯了,说完就打算离开。
可是玉罗刹虽然愤怒,但他终究不是感情大于理智的人,这么多年来,伤疤被他儿子戳了无数次,不管怎么说也有点儿习惯了,所以他叫住西门吹雪,磨着牙道:“那家伙就真这么好?值得你拿出已故的练霓裳说事!”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连脚步频率都没有变化。
望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背影,雪花越飘越大,玉罗刹气极反笑,“好!很好!我倒要看看,那个人究竟值不值得你对他如此推崇!”
之后,就有满怀杀意而来的玉罗刹,季闲珺躺枪躺的其实非常冤枉。
听完之后,季闲珺忍下扶额的冲动。
“所以是我误会了?”
一开始以为玉罗刹是为罗刹牌而来,实际不然,这货根本是来打架的!
玉罗刹打完一架,心情好了许多,所以也不在意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再被翻出来,甚至自己还津津乐道的说起,罗刹牌其实也有挽回的意思,奈何佳人实在绝情的紧儿。
季闲珺一针见血道:“那是你活该!”
随着情报网日益扩大,有关于白发魔女练霓裳早年的威武事迹他也是听说过的,那么一个高傲绝色的女子,怎可能随你予取予求。
玉罗刹当然也知道自己曾经的错误在那里,可他已经不在意了。
“无所谓啦,反正至今也就阿雪以为我在意。”
其实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冷酷无情的西方魔教之主怎么可能一直抓着不放。
顶多……觉得可惜。
不是没想过她还活着会怎样,但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季闲珺的目光在玉罗刹脸上一闪而过,仿佛看到前车之鉴,神色一下子犹豫起来。
“玉罗刹,我有事想向你讨教一下。”
心情挺好的玉罗刹背负双手,内伤早被他不动声色的治好了打扮,外伤没办法,所以大袖子一挡,天下太平,这时听见季闲珺突然喊自己,头也不抬的回道:“什么事?”
季闲珺斟酌着用词,缓缓开口道:“你说,对一个人感兴趣,然后把这人弄到自己身边儿,是不是太霸道了?”
玉罗刹眼睛一亮,他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啊,所以他蛮开心的传达经验。
“完全不会啊,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好了!”
说完,他还心怀不轨的建议道:“感情只有绑到身旁才能发展,隔得远了,谁还知道你是谁?听我的,把人带回来,然后这样,这样,这样……”
不怀好意的给出一大堆听起来就损,必须含糊处理的建议。
单身万年已然快要打破历史记录的季闲珺,在这方面其实一点儿都不熟,半信半疑的记下来,隔日在梦中和人说了。
听完玉罗刹建议的太子长琴沉默的扶起凤来,笑容和煦。
“来日闲珺一定要好好(重音)为我介绍一下这位朋友!”
不知为何,今日的沧海龙吟仅在指尖躁动,似乎很想为某人而“奏”!
作者有话要说:
季闲珺:喏,你们要的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掩唇微笑:啊呀,啊呀,大家晚上好。
第61章
吹过湖海的风拂开肩上散发,些微s-hi气滋润了古朴的琴身, 弹奏的指尖力度通过勾弦, 拨弦表现出来, 一曲沧海龙吟在这个默不作声的琴师手下如此驯服,以至于令人忽略了其中的危险。
“好琴, 好曲……”好人。
歪坐支额的男人嘴角挂着不明显的笑意,目光时不时落到琴师身上,又时不时离去, 飘忽的视线总会停顿在世人真心以为美的地方, 而他的眼眸则能涵盖无际的天空, 碧绿的湖泊,半空中被上升的水蒸气浸染的格外鲜艳的花Cao。
这是一个善于发现“美”的人。
而今, 他发现了太子长琴。
好似冥冥之中的缘分, 因为某一次的误入, 再之后便是某人擅自拿走人家家里的“钥匙”, 直到如今登堂入室。
就在这时,琴声愈发凛冽, 音声震震, 涤荡过湖面, 扩散远处天地一线的浓雾中。
榣山水湄颜色极其淡雅,仿佛一副画师刻意妆点出来的经典画卷,如今有人入画, 也自然有人做那个赏景的人。
等到音声越来越浅,勾弦的指尖显然已有余裕, 季闲珺发自内心的鼓掌赞叹道:“君之技艺,举世无双!”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琴声中杀气泠泠,好似为人送终把怒气勃发。
太子长琴默不作声的最后一拂,方抬起头直视季闲珺,清清淡淡的眉目,是仙人的疏情绝傲,浓色的发垂到胸前,和璎珞流苏勾成至死方休的一线,只是这般缠绵被他一抬手便散开了,仿佛昭示着情深情浅,一瞬之间。
季闲珺看的眉梢抽动,低低一叹。
“你还不同意?”
太子长琴抚琴走到崖边,脚下万丈悬崖有绿苔挂边,但下方深潭古色方无边界,连带着他开口的声线也淡的几无人味。
“我不同意又如何,你已经行动起来,还害怕我出言拒绝吗?”
季闲珺坦坦荡荡道:“我当然不怕,实话讲,我想做的从来没有不成功的,但是对你……我总愿意担待点儿的。”
因这玩味的语气,太子长琴转过身,发尾甩开一个不大的弧度,却青丝如墨,古韵悠然。
“哦?怎讲。”
季闲珺站起身,冠冕九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俊逸的容颜亦是出众的不似人世中人。
“心甘情愿的琴师,和不甘不愿的琴师,我这样一个贪心的人自然想要的是前者。”
说话间人已经走过去,太子长琴沉默的看着自己刻意拉开的距离被缩短,直到他站到身前,勾起一缕自己垂在胸前的发丝,举止轻佻的放在鼻下,才给出丁点儿反应。
退后一步,如绢般的长发流水般的从季闲珺手中露出来,太子长琴无悲无喜道:“若我拒绝,你又如何?”
季闲珺盯着空空的手心,不在意的挑挑眉梢。
“那我只能接收一个不甘不愿的琴师了。”
听口气何等斩钉截铁,太子长琴不禁感到荒谬,等到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说出口。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我?”
“因为你值得。”
季闲珺几乎是在他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就接上,不假思索的让人很难去怀疑此话的真假,因为无论怎么看都真心实意的让质疑的人自惭形秽。
也正是感受到这份真诚,太子长琴哑口无言的望着他,连他再一次靠近都忘记远离。
“跟随我不好吗?”季闲珺扶住他的肩膀,歪过头,低语在耳畔的声音仿佛蛊惑,听得太子长琴一阵颤抖,不得不强自按住手腕,忍下追随他的冲动。
季闲珺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目标已经动摇!接着趁热打铁的说服下去,相信很快太子长琴就会乖乖跳到碗里来。
然而这位帝王的选择却是退后一步,对多数时候执行霸道的他而言,此行此举堪称宽宏大量,不下于盛世明君突然赦免一位谋朝篡位的大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