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完的西门吹雪沐浴更衣, 按照惯例之后就是去书房处理庄内事务, 然后这份消息自然入了他的眼。
一目十行,作为被讨论中的主角, 说他其实非常在意是假话, 根据过往的经验推测, 旁人的大惊小怪一向不会被西门吹雪记挂在心。
但是杂言多了, 不免缭乱人心。
西门吹雪可以波澜不惊,自由崖上古松在怒浪中坚不可摧的风骨, 可是山庄里面的人, 却不免受到影响。
他可以冷心冷情, 对此无动于衷,却并非无情无义,将庄内许多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们的关心视而不见。
因此他做出最有效果的反击。
杀人。
西门吹雪的剑是杀人的剑。
西门吹雪最爱的, 是杀人是那一嘭飞溅在剑尖上的血花。
西门吹雪的怪癖之中,有三个是专门为杀人而准备的。
一是一年之中只出四趟门。
二是使用万梅山庄的情报网, 选出一众大j-ian大恶之徒中的其中一个。
三是——出门只为杀人!
世上能让西门吹雪破例的,只有陆小凤。
现在西门吹雪焚香沐浴,由四位清秀佳人修建指甲,擦干头发,更换上新的衣物,仅仅是遵循惯例行动。
因为是做习惯的事情,所以他看起来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被追杀的人都不禁恨起他的从容来!
金九龄,看似是一位走马章台的贵公子,其实是六扇门的名捕,和季闲珺有过一面之缘,然而继上一次出场之后,他现在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这个追求一流享受,因而每年都要花销大笔银子的男子,现在穿着一身过去看也不看的细麻料子,绫罗绸缎的光彩在他身上找不到一针一线。
他曾为喝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一掷千金,喜得酒肆东家差点儿和他成为莫逆之交,可他现在嘴巴干裂出一层死皮,眼底发黑,显然多日不曾睡个安稳觉,连清水在这场追杀中都成了奢侈品。
他曾对青楼里一位艳色远扬的清倌承诺为她赎身,他也真拿出叫老鸨喜笑颜开的银票将人带出来,又颇为风度的买下一个小院助他定居。
当时知晓他所作所为的“好友”,笑他风流的有,赞他仁义的有,何等意气风发!
金九龄在脑子里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忍不住在一条清澈的小溪前面露痴色,但是耳朵捕捉到的一声清响立马触动他多日来敏感的神经,连水也顾不得喝了,慌慌张张瞪着灌木林里头,眼也不眨,一直到一只尾羽鲜丽的山j-i飞出来他才明显的松了口气。
“绣花大盗,金九龄。”
低沉清冷的声线立时让放松下来的金九龄僵在远处,这时他才确定刚刚不是错觉。
极其缓慢的转过身,金九龄眼神里透出许多恨意的盯紧这个男人,他从未这般恨过“他”的多管闲事。
“西门吹雪!”嗓子早因为缺水嘶哑的不像话,如今他说起话来怪难听的,但谁都没有表现出反感,似乎金九龄还是那个如同富贵公子哥一样受人敬仰的名捕,而不是对处境无力改变所以只能愤恨难当的做个阶下徒。
对此,西门吹雪回以冷淡的陈述道:“振远镖局八十万两黄金被劫,为其作保的四十八位武林名宿身败名裂,世上多出三十六个瞎子……”
金九龄面目僵硬的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个笑,但他看起来却和哭差不多。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
金九龄似哭似笑,他已经在西门吹雪手下逃跑接近半个月了,按照西门吹雪往日的战绩,他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可是再怎么逃也逃不掉,那么即使出类拔萃又能怎么样?
里外里不外乎一个死字。
金九龄还没有活够,他还不想死!
“西门吹雪!”金九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你一定不放过我,可你又知道,我这样做也是为全我自己的道!”
自从十三岁入了公门,之后三十年,他被誉为六扇门三百年来的第一高手,江湖人甚至尊敬的称呼他为“天下第一名捕”,哪怕后来有诸葛神侯的四位弟子接连加入,但论及声望仍是无法和他比及。
可以说六扇门经过自己的多年经营,早已经是他一家的天下。
或许正是顺风顺水久了,他才生出自己犯案的主意。
要知道他那时已经看所有人都那么蠢笨,只有自己是唯一的聪明人。
虽然那个名为无情的小子曾令他醒觉过一瞬,但是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就像个魔鬼,无时无刻不再蠢蠢欲动,一直到他大错铸成,他还在沾沾自喜。
但是这点儿喜意很快就破灭了,他做出的这件“大事”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天衣无缝,也没有人跑出来和自己见招拆招。
金九龄等到的,是孤身一人,携带一剑走到他面前的西门吹雪。
在看到这道白衣身影的时候,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句话。
西门吹雪每年会出门四次,杀的全是罪大恶极却逃脱公理制裁的大恶人。
事发之前,谁都知道西门吹雪的怪癖,但在被他盯上之前,也谁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西门吹雪剑下的猎物。
金九龄经过多日的死里逃生,心中居然冒出一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念头,顿感心灰意冷,可是在看见西门吹雪时,他却不免想道:蝼蚁尚有求生之意,我就这般屈服了吗?
不能!不可!我还不想死!
目光犀利,宛若利剑一般直指向西门吹雪,虽说经过多日逃窜,他管用的武器早在半途中用作掩护,丢弃的不知道到哪里而去,但是他一手打x_u_e之术却并不局限在兵器之利。
若是、若是西门吹雪真如传闻所说,剑钝人衰,那么我就还有一拼之力!
金九龄看似怒吼,实则心中的小算盘一直没停过。
这个精通相马,辨识古董字画,为许多人带来真相,又掌握诸多赚钱的手艺天天过着奢华日子的男人,居然有一天会为银子逼的铤而走险,还因为自己那一直被赞叹的聪慧,将自己引入绝路。
可见,聪明成了自作聪明,那就绝对不是一桩好事。
当西门吹雪面目冷然,俨然看他不起的样子,金九龄咬咬牙,脚下一顿,内力灌注脚下,直踩得那一小块地方留下深深的脚印,一旁则隆起浅浅的土丘,而他整个人也已经从蹲坐的姿势化作旋风直窜向上,对准的,正是西门吹雪上半身的一处死x_u_e。
要不不动,若动必雷霆万钧,正如金刚怒目,大日如来。
金九龄作为苦瓜大师的师弟,佛门功法耳熏目染已久,如今用出来,竟是丝毫不逊色寺里几位金刚和尚。
西门吹雪双眼精确的印入金九龄的每一个动作,出剑,拔剑的姿势似乎全不受影响,金九龄看到这一幕时已经面若死灰。
传闻果然是假的……
当一剑透骨穿胸,金九龄脸色铁青的摔倒在地,掀起一层淡淡的烟尘,死不瞑目的眼睛旁边,一只蚂蚁死里逃生,正快速的逃亡不远处的落叶下方。
西门吹雪手持青锋,表情没有因为金九龄的死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看起来也不像是心境有损,故而无法持剑的模样。
这也正是他想让全江湖看到的事实,看到西门吹雪“无恙”的真相。
然而,“真相”传递出去了,西门吹雪却对自己的状况一清二楚。
握住剑的他,虽然一如既往的灵活,却少了当日紫禁之巅突破那刻如臂指使的快感。
那时他心境如意,人剑合一,天与地之间的差异不再那么遥远,反而能听清Cao木摇曳的声音,看清远处飞蛾振翅的模样。
自己能有这般进步,他当然欣喜若狂,可陷入欣喜之中的自己却没有察觉突破之时产生的隐隐破绽,直到被季闲珺打落佩剑才恍然发现剑心已然生出艰涩之感。
多亏有季闲珺那一下直指本心的呵斥,方没有让自己铸成大错,所以他不像是某些人揣测的那样,对季闲珺心怀怨愤,实际上,他分外感激对方能够及时发觉自己已经走上歪路,并用强力的手段将自己拉回来。
西门吹雪既然走在一条旷古绝今的道路上,自然不怕走歪路,但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按照当时的情况继续走下去,不外乎剑毁人亡一途,怎么都不可能达到自己期待的大道,所以他会对季闲珺生出几分感激的心思其实是一点儿也不意外的。
这可是比救下他的命还要沉重的恩情!
西门吹雪又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所以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不利状态有季闲珺做下的手脚,但是他根本没有像某些人期待的那样将他视作自己的生死大敌,或者干脆一蹶不振。
反之,他在拿不起剑的这段时间稳坐静室,放空身心,一直到最近才踏出万梅山庄大门。
再一出剑,锋芒毕露之余,却明显有所收敛,剑势日渐沉稳。
这在他看来正是一件好事,代表他拿起自己心中之剑那时指日可待。
在斩除天理公道下又一名恶党之后,西门吹雪此处出门的任务算是完结了,这几日以来天天陷在深山老林里,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何况西门吹雪还有几分剑者常有的洁癖。
所以寻找水源势在必行,前方的小溪虽然清澈,但水太浅,洗个脸喝个水还足以,但溪流汩汩不过淹没手掌,连鱼虾都生存不得,何况沐浴了。
普遍状态下,西门吹雪的外表理应和狼狈的金九龄差不多,而不该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但有对比才有夸张,仔细看去,西门吹雪一身白衣虽然比躺在地上的金九龄看起来干净,这也不过是因为西门吹雪有剑气护体,一些灰尘脏污自然近身不得。可是剑气并不是万能的,所以白衣如雪是不可能了。衣摆,锦靴上不可避免的黏上许多泥土脏尘的痕迹,这也给一向不似凡人的西门吹雪增加些许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