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精卫的羽毛飞得越来越慢,最後竟然停下了。它浮在空中缓缓转着圈,像是在斟酌着方向。
苗阜气喘吁吁,顾不上喘匀气息便连忙给它作揖。“大神的羽毛,拜托拜托……王声还等着我呢。这一次……我可真输不起。”
过了几秒种,羽毛重新移动起来。苗阜安下心来继续跟着它。这次它的速度却慢下来不少,只要快步走就能跟上。感觉开始变得奇妙,不管走多远多久,自己和羽毛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四周光照不及的黑暗处是一成不变。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和羽毛都还在原地,谁也不曾挪动过一寸。
不知何时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清晰的水声。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变化了。这样又走了一阵,苗阜的脚步突然一滞,他看清了前方。那个全身都被淡金色光芒照亮的人正蜷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中,一动也不动。
大神的羽毛带着找到的,不会是第二个人。
“王声!”一瞬间,苗阜几乎要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他急匆匆跪到王声的眼前,“王声!”
羽毛轻飘飘慢悠悠地跟着他飞过去。可那个人仍然保持着蜷在一起的姿势,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王声,你没事吧?”苗阜犹豫了一下,晃了晃那人的肩膀。可对方仍旧维持着一个姿势。那个曾经对着自己嬉笑怒骂的好搭档,现在连头也不打算抬,似是再也不会动一下了。
羽毛静悄悄地停在身畔,显然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前半部分任务,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了。苗阜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声儿根本不理自己,要怎么做呢?
他开始想着法的逗那个人说话……或者至少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也好阿。苗阜无意识地攥了攥手里的红线,必须先让王声恢复正常,才能带好了他一起离开。
“王声我找你来啦,走吧回家了。”
无动于衷。
“是精卫大神和群青大女士叫我来的,要不然我也找不到你。这非常道可不比城里的街道,买张地图,手机里下个app就完事了。”
无动于衷。
“你知道吗我还见到太上老君了,一位童颜,不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而且就是他教我怎么才能好好的带你出去。”
还是无动于衷。
“晚上还有演出呢,再不回去没时间准备啦。”
王声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但跟着又不动了。苗阜没有错过这个小小的动作,他心说我太知道你了,正如你太知道我那样。咱哥俩都把演出看得超乎一切的重要,不管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还是失了魂落了魄的,都是一样。
你知道怎么才能把我从医院里拽起来。
所以我也知道怎么才能把你的魂魄叫回来。
“声儿阿,我最近呐看到一段歌词,是给《送情郎》写的词。我现在给你唱唱。你要是觉得好,咱们回头加上这段行不行?”
王声依然动也不动。苗阜等了几秒钟,站起身来手一抬,自顾自唱起了《送情郎》。
“一不叫你忧来二不叫你愁阿……”他一边唱一边留意着王声,可那人到底有没有在听他看不出来,只能继续唱下去,直唱到这最後一段,“……小妹妹盼我的郎阿哟哟!盼他青云直上哪。浮世喧嚣阿挡不了青曲哪悠且扬哪。我将心哪寄鹤舞,千百年永流传哪。祝愿他平安无恙,四海之内皆乡党呀咿呀咿得喂!”
虹升百尺,鹤舞千年。青云直上,曲故情长。
这段唱词就像在一汪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颗小石子。苗阜看到王声慢慢抬起了头,不再像之前那样狠狠藏进臂弯里,可依然不肯看着自己。即便如此,苗阜忍不住抚了一下心口,感到里面一块大石终于放到了地面上。不管怎样,自己算是将他叫回来一半了吧。
王声哑着嗓子,轻轻说了一句话。
“苗阜……你要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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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青云直上早是有了,浮世喧嚣更如流沙,一旦身陷就只能让两个人眼见着身不由己。虽说彼此都是为了相声事业的发展,却是两条渐行渐远的路。目标是一致的,也没有走上什么歪门邪道,所以谁都没有错。
世事便是这样无常,是谁曲故,又是谁情长呢。
「等我下次再来,告诉我答案。」
“苗阜……你要答案吗?”
要分开吗?各自前行?日後攀在两座不同的山尖上,彼此只余下眺望的份?
苗阜见他重新对自己说起话,刚觉得心花怒放又立刻被这句弄得是云里雾里。“我要……我要什么答案呢?”
“不是你说要分开吗,让我考虑清楚。”说实在话,自己究竟考虑清楚了没有,王声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作为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只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与其两个人绑在一起走不愉快的下坡路,倒不如顺着他的意思来。撒开了拼一拼,以他的能力和名气,必定能闯出一片新天地。当初……自己不也是这样相信着他,才并肩走上相声这条路的吗?
“我从没说过和你分开!宝贝儿你醒醒!”苗阜在0.005秒内就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他“扑通”一声跪到王声身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和你分开?!我疯了是怎么的?!我苗阜怎么能没有王声?!”
“……什么?!”这下王声终于挪过视线来,怔怔地看着他。
在台上作为捧哏,自家逗哏就是一切。可在那个人的每一场演出里,自己又是什么呢?曾经听过的答案如今都被打得支离破碎,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王声根本不确定自己还能相信什么。可现在这个人跪在自己面前又信誓旦旦情真意切地说着,苗阜不能没有王声。
谁说,这不算情话?
都说情话好听,明知是穿肠□□还是听得欢欢喜喜。多少故事里的人在临死前还想从恋人嘴里再听上最後一句,死了也能瞑目。王声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难道自己也是如此吗?
“……你再说一遍?”
“我苗阜不能没有王声,”只看他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眼角还红了起来,苗阜就觉得自己的小饼干在这里受了千般委屈,连带着自己左边的胸口也一并难受起来,“苗阜不能没有王声,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王声,非常道自身所带的妖气会影响到人类的魂魄,八成你也受到了影响。我既然进来找你,就必定一根汗毛都不差地带你回去。”
“你不是宣布和我散伙来的?”
苗阜立刻痛苦地捧住心口。“宝贝儿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了,没有心脏病也要被你吓出来了好吗。我不是刚刚还在跟你商量《送情郎》的词吗!不和你站一起我有唱的机会吗?!”
难道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真的不是苗阜?那眼前这个……
“你……是真的苗阜?”
“宝贝儿你说吧,让我再说段什么证明一下?你我小学时期的往事还是当初枕边的情话?”
“没有!”几乎是条件反s_h_è 地王声就抢过下句来。
苗阜又松了口气,现在他的神态模样已经差不多是自己那个好捧哏了。“我不知道你刚才经历过什么,不过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千万说话,可别藏着掖着。我得等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了,重新变回我那不撒汤不漏水的好量活,才能往回带。”
“那好,只有一个问题……”王声想了想,如果这个问题不趁这时问个清楚,只怕自己会一直耿耿于怀下去,“在你的每一场演出里,我到底是什么?”
“声儿,”苗阜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要是这趟我找不回你来,以後就只说单口。既然选择了相声这条路我就一定会走下去,但你是没人能替代的。苗阜身边没有王声的话,也就不必有其他人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王声愣愣地看着他。
「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刹那间,耳畔恍然现出老神仙的声音,他感到乱麻般的头脑正渐渐变作一片澄明。老神仙袖中的画卷尚且能解铃,更何况……是比那画卷机灵百倍的苗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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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的羽毛静静浮在两人身边,等着苗阜何时叫到自己再领路。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跑进非常道来?”苗阜在王声身边坐下,决定将前因後果问清楚了再走,芝麻蒜皮的问题也要当场解决。这一次自己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出一点岔子,万一把魂魄丢在非常道里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王声这才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如何接到一张字条写着苗阜走失了,电话如何打不通,一时情急下便跟着狐狸冲进了非常道。听到这里苗阜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阿。”
“……结果你不是也来了?”王声并不在意那句话中的夫妻哏,只是歪头看着他,“而且比我要靠谱,至少你的方法正确。”
他继续说了下去。苗阜可以肯定带着他进非常道的三娘就是之前来见自己的那位。说到被丢下後见到的窦娥冤和树妖,苗阜心知那大概就是「惊心」和「惊身」的过程,接下来王声说见到了另一个「苗阜」,真正的苗阜简直面如土色。非常道的「惊魂」竟然是利用自己……也即是说,自己是真的会伤害到他的那个人。听到那家伙说自己有精卫大神帮忙,苗阜更是要捂脸了,这么看来自己和那家伙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