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叠卡片，大概有四五张。
而在结果的一刹那映入眼中的字样，就是在最上面一张纸片上写着的，那一个熟悉到每次想起、都不由得心口钝痛的名字：
——耶底底亚。
“……”
靠着墙面的那一边，埃迪的姿势不改，但目光紧锁在罗曼身上，也颇为紧张地观察着粉发男人的表情变化。
在发现罗曼看了第一张纸片后，原本还只是僵硬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受重创的四分五裂之后——
还是没发现自己错在了哪里的埃迪：“？！”
幸好，不用埃迪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这一个在路上临时想出来的办法到底哪里不对劲，罗曼用抖起来了的手拿开了第一张纸片，继续往下看。
先是愣住，然后，崩溃一般的神色就这样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将内心之中的痛楚取代了的，是言语说不出来的莫名悸动。
将纸片组合起来，连着的话语是这样的：
——耶底底亚。
男人的字一如既往的飞扬，束缚不住。
——在我面前，你也要装吗？
依旧是，曾经亲耳听到过的话。
同样的内容，那时男人的语境是深深的失望，而被撞破伪装的他从没有那么慌乱过，第一丝代表后悔的情绪，就诞生于那时。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白天才会当着我装傻，不承认自己是谁。没关系，我不生气，反倒是你……
罗曼缓缓地抬头，望向前方。
视野的尽头，也就是他方才已经凝望过的地方。男人不知何时把头转了回来，出现在微微翘起的薄唇间的轻笑，把他的身影笼罩其中的眼眸，又让他的目光不自由地痴了。
——你在生我的气吗，耶底底亚？不止生气，如果还有恨，那……你全都给我说出来，我能接受。
不管怎样，气愤还是嫉妒，或者更过分更刺人的情绪，他都能够接受，毕竟这是他理所应当会得到的待遇。
唯一的要求，就是把话说出来。
所以，他才不主动开口，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等着这个已经是真正人类的耶底底亚迈出第一步。
“…………”
没有让埃迪失望，在长久的沉默过后，罗曼有了反应。
他站了起来，把椅子往后移，从桌后走了出去，握成拳的手心里还捏着那几张留着飞扬字迹的纸片。
才站起，才跨出一步，不知是坐久了，还是受心理因素影响，他的步伐隐隐还有些飘忽。
但因为目标无比明确，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银发男人的身前。
——跟那一日，一步步走向男人的王座时不一样。
已经不一样了。
直到落入眼中的男人的面容愈加清晰，一点一点，把那刻入灵魂之中的冷傲而精致的眉眼反复描摹，这个时候，罗曼才算是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多么艰难。
多么不可思议。
又是多么地，让他的心难以平静。
“埃利克……”
“嗯。”
“埃……利克……”
“嗯。”
“埃……”
就喊到了这里，后面的话音戛然而止，实在是被想笑又想哭的奇怪感觉哽在喉咙口，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罗曼碰到了他。
是真实的，不是做梦，此时此刻，就在这里——他还在颤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那般残酷地把自己抛下的“心”。
浑然不觉间，他把他抱紧。
双手紧紧地环住男人的腰身，只要不被抗拒，脑中就不会出现要放开的想法。他闭上眼，把脸深埋在男人的颈边，自己的马尾也因这个动作滑落到肩边，紧贴着男人的下巴，随着细微的动作缓慢地摩挲。
呼吸不断地加深，仿佛是在男人的颈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可男人的身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被记住的气味，一如他本人的体温，冷冷淡淡。而且，紧紧地抱上去后，隔着两层衣物，也还能感受到像是紧贴着冰块的寒冷。
他还是不愿撒手。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了的心啊，怎么情愿轻易放开。
“……哎。”
这是感觉自己的腰要被人拼命勒细了的埃迪。
腰还算好的，他还觉得，自己的脖子那儿挂了一团毛茸茸的重物，又沉又扎人，好像还有些漏水……
也就是挂在这儿的人是他最疼爱的、还深感愧疚的孩子，换了别的人，就算没被在第一时间丢开，也会被他要求赶紧起来，不要黏糊糊地抱着他，也不要在他身上哭哭啼啼。
埃迪之前也抱过安塔希娅。
可能是身高的原因，安塔希娅只能埋在他的胸前，抬手就能抚摸她的长发，这个高度刚刚合适。
而他的耶底底亚……
突然之间，埃迪有所警觉。
同样是抱着，罗曼必须勾着腰，才能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这孩子如今的身体，似乎要比所罗门时——高！
没错，真的高了一点。
他们两人都穿着鞋，大致的高度差不多，所以暂时看不出谁更高。原本，埃迪是不需要担心自己会被谁俯视，可问题就在于，死了一次之后，当年有一米八五的他！矮了！
而耶底底亚这小子！把自己变高了！
男人的警惕之心从何而起，已经很明显了。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从177.7变成180，至少比迦尔纳高，如今要是再发现，自己关爱的孩子也比自己高，这个打击着实有些大。
——不行，身高……
——如果耶底底亚真的比他高了，那也只能说……孩子长大了！他应该欣慰才对。没错，欣慰……
这一刻，男人心中的挣扎可谓是相当的激烈。
可就在这时候。
一个人在默默紧抱，一个人在面无表情地沉吟。本来还是掺杂着伤感的温馨氛围，但是，腰真的快被勒断了的埃迪略微皱起眉，眼中闪过了一丝颇为别扭的不适。
“耶……底底亚，答案呢。你在生气吗？还是说，心里已经恨透我了。”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埃迪还是要让罗曼亲口说出来。
两者皆不。
“不是的……埃利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更不可能恨你……”
额头抵在男人的颈边，用喑哑的嗓音低声说着的罗曼更加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中的布料。
他怨恨的是自己。
永远都是自己。
每一次午夜梦回时，他都在怨恨，他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心声说出来，为什么不把就算只有一点，但也真的诞生了的“心”捧给男人看。
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又多么幸运，他能在彻底失去之后，再得到挽回，重新把自己隐瞒下的话语说出的机会。
“你想让我学会的东西，让我得到的感情……现在，我都拥有了。”
“没有骗你……曾经的我，只是愚蠢地、不想让你失望，才做出了那些伪装……”
“我想让你高兴，不想让你失望。我不想，你失望地离开我。”
“因为，我……真的，真的，真的。”
——爱着你啊。
终于说出来了。
十年前，被现世的魔术师召唤出来的英灵所罗门完美地回应了御主的要求，帮助他赢得了圣杯战争的胜利。
当他的御主询问他，想要用可以满足一切愿望的圣杯实现什么愿望时，他本以为自己是不会有心愿的。
因为了解他的所有人都说，所罗门没有人心，没有自己的欲望，只会公平而无情地回应。
只有一个人说，所罗门确实没有人心，但只是现在，未来的他一定能够得到自己的心。
就是这个人。
所罗门的心愿找到了。
最开始，虽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他许愿圣杯让自己见到自己死去了的爱人。
万能的圣杯无法完成，因为男人的r_ou_体与灵魂都泯灭在了千年前，连英灵都不可能成为。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那么，就让我成为‘人’吧。
这是所罗门听闻更为残酷的真相后，在失魂落魄中许下的心愿。
抛弃英灵的身份，舍弃强大的力量，做一个脆弱而平凡的人类，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头开始学习。才能知道，埃利克，为什么执着于让他得到人心。
哪怕代价可能是，得到了感情的他会因为这些多样的、沉重的情感更加痛苦，他也想要知道。
果然。
从所罗门到罗马尼·阿基曼，他明白了。
他爱着他，这个像光一样耀眼温暖的男人。
而现在。
沉甸甸的这份心意，跨越了几千年，迟了这么久，还是传达到了爱人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