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Saber出现在身旁,他也没有起身,顶多让散漫的视线往旁边稍转,而眼帘,也没有完全地抬起。
似睡非睡,连嗓音里都带着足以听出的慵懒。可是,Saber在注视他时,没有注意到他的外貌,却最先地被迎面而来的压迫感所惊。
蕴藏在举手投足间的压力,融进面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以及每一道淡淡的目光……
看起来懒懒洋洋,仿佛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实际上属于将过往的经历彻底沉淀,由内而生出的更为锋利与炫目的光。
这光亮所带来的极大压迫感,在他不开口时最为明显,因为全然预料不到他要说什么,做什么。若是心智薄弱、自惭黯淡之人,恐怕连目光都不敢与他相对。
Saber当然不属于“若是”的那一类人。
他或许有过一瞬的呆愣,但内心深处的肯定不会有半分动摇。
这个男人就是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不仅是银发金眼的特征完全符合,最关键的,还是让他难以忘却的……与法老王极其相似的这双炽金双瞳。也就是这个眼神。
Saber愣完,即使才见面几分钟,御主连他的名字、来历等等什么信息都没问,就给出了一个很是模糊的指示,他也严阵以待。
“是,有什么……”
正如此郑重地说着,Saber遵循指示,朝着master所指的方向望去。
后面还没有说完的话音,就因此歇火似的没了。
Saber:“……”
Saber:“……咦、咦?”
突然之间,迷之声:“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Saber(呆滞过后猛地回神):“这——无疑是非常紧急的情况!”
严肃与郑重就在这一刻倏地崩溃瓦解,一举一动连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都那般优雅的金发骑士竟被这惊天动地的谜之声击碎了一丝心防。
“没错!”他的master又开口了,语气居然有了极为明显的起伏。
Saber由此震惊地发现,男人搭在耳边的那根手指不是随意地恰好放在那儿的,而是早有经验,也早有准备。
在谜之声骤然响起的瞬间,男人就重重地咬紧牙关,面上闪过一分不堪忍受的扭曲。
他把自己的耳朵按紧了,同时面露严厉之色,眼中更是不乏不耐烦的催促:“然后呢!你还不赶紧让那个小鬼停止发出这么可怕的噪音?!”
Saber:“…………啊?!”
在此刻正式宣布,骑士阁下头一次陷入了完全无从下手的巨大危机。
他没有照顾过年龄不超过一岁的幼小婴儿,更何况,目光所及之处,摇篮里一下子哭闹起来的婴儿大概连半岁都没到。
不,准确地说,即使生前因为受人们爱戴,在街上路过时,会温柔地抱一抱他们的小孩儿……那也跟如今的情况大不一样!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Saber很无措,他的master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由于在Saber来前就受到了更多的折磨,如今已有破罐子破摔之势。
“饿了还是冷了还是怎么了?刚喂他吃了东西,这才多久又开始哭!我真是——”
他捏起了拳,差点就抑制不住,把精疲力尽后好不容易才靠上休息了一会儿的沙发砸得稀巴烂。
所幸还是忍住了,只不过,矛头转而对准了冲到摇篮边的Saber:“你!不是最适合当爹的英灵吗!”
Saber:“呃!”
猝不及防,他就被御主毫不留情地一刀戳到了心中的隐隐痛处。
虽然有孩子,但那个孩子与他关系恶劣,他也没有将之确认为自己的继承人,所以,亲子关系怎么想都不可能好。
“最适合……也许最不适合做父亲的英灵是我的可能x_ing更大些。请稍等,master,我会尽力尝试——”
“意思就是我的能力出了岔子招错了英灵?怎么可……不,还是有可能的。”
在几乎要把耳膜震碎的哭声中,Saber没有听清御主后半句的低语。思索了片刻,他也不再慌乱,伸出手,将摇篮中的婴儿抱起。
他的手上有盔甲,不仅不柔软,还会透出冰凉,所幸襁褓的厚度足够,不会让凉意浸透。
Saber把婴儿抱在怀里,动作虽然僵硬,但好在足够小心,而且,观察力也格外强劲。
这个婴儿也太小了,黑色的r-u发还未长齐,脸蛋胖嘟嘟,不停挥舞的r_ou_胳膊也胖嘟嘟,嗓音倒是特别嘹亮。
暂时还没有确认这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过,Saber在把他——或者她抱起来时,就看见了他们两人最相似的地方,也就是碧绿色的眼睛。
虽然Saber并没有像小婴儿那样眼泪汪汪,眼睛也没那么大,不过,亲切感还是顿时油然而生。
“乖,乖……好孩子。”
从没接触过这般年幼的婴儿,但一上手就自觉进入关怀模式的骑士轻声细语地哄着,目光又在随即落到婴儿……的额角。
那里有一道闪电形的伤疤。
肯定不是胎记,毫无疑问。这更像是后来被硬生生落下的伤痕,受到婴儿雪白柔嫩的肌肤衬托,显得尤为狰狞。
Saber忽然皱了皱眉。
带着闪电伤疤的婴儿刚到他怀里,没哄几句,就一下子收住了大哭不停的音。
没饿没渴也没尿,极大可能只是黏人。先前Saber没来,被迫一个人照看的男人都要被弄疯了,也还是没抓住诀窍,果真不适合带孩子。
自称最不适合做父亲的Saber比他好得多,婴儿在他的怀抱里打了一会儿嗝,终于似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乖巧得不行。
然而,他皱眉,定然不可能是因为哭闹的孩子变得很乖,这欣喜都来不及,怎么会面露异色。
“这道伤疤,好像有些古怪。”
他自言自语,虽然觉得御主应该不可能没看出来,但还是决定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发现。
可是,他刚刚回头,打算开口——未出的话音,就被初听时只觉得平和的某个名字,硬生生噎回去了。
“梅林。”
平静,完全听不出怒意。
但这又太过于平淡了,淡到了极致,就成了发寒的冷。
因为叫这个名字的家伙在他心里压根是不存在的,连讨厌的兴趣都没有。可以面对面,也可以正常交流,但这是建立在“梅林”就是个路人,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基础之上。
埃迪把腿放下,不知何时坐起来了。
他的目光越过被某个名字吸引了所有注意的惊讶的Saber,径自落到了Saber的身后。
那个地方本来空无一人,但之后的话音响起之时,就有了。
“是不是你搞的鬼。没有别的人选,肯定就是你吧。”
武断地把没有依据来证明的责任按在别人身上,本应是很不讲道理的错误做法。
可是,想到被认准的对象名叫梅林,原本只有一分都怀疑瞬间就有变作五分,乃至于更高。
梅林……梅林啊。
花之魔术师,拥有一半人类血统的梦魇。
在许多年前,梦魇与独自旅行的某个男人结下了一段情谊。他们本来是“朋友”,但最后,却又以惨烈的方式不欢而散。
哦……怎么能用不欢而散来形容呢。分明还要决绝,还要惨痛,但在这里,就先不再多言了。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埃迪。”
这个突兀的嗓音在房间内传响起来时,Saber很明显地又愣了一下。
如春风拂过般的温和,这是魔术师的声线所自带的无形力量。然而,为何又有哀伤——发自内心的悲伤,男人的质疑让他不得不感到悲哀,却又无从改变。
花瓣飘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却不是被风从窗外送进来的。
白发的魔术师显出了身形,花瓣同样沾上了他的袍角,又随着步伐的前进而飘落,被轻踏了过去。
虽然他确实有暗中cao作的前科。
虽然把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婴儿丢到男人这里,让男人头疼之极的人也确实是他。
虽然……
——无论有多少个“虽然”,单看此刻魔术师那双紫色眼眸中的柔情,就要把所有人说服。
Saber就在他的视野的正前,但梅林连看都没有看他。
他的眼里就只有自己的心上人,曾经还没有分道扬镳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几乎要将男人的身影轻轻地揉碎在自己的眼底,即使岁月流转,他还被彻头彻底地漠视着,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只会想着单独和你待在一起,可是,你不愿意,那我不会阻止,更不会再来c-h-a手,做那么明显的小动作。”
“那种愚蠢的事情,只做了一次,吃到的苦头,得到的教训,就足够我后悔得痛不欲生啦……”
埃迪可以怀疑他暗自捣乱,或者怀疑他又有了什么计划,又生出什么的出格的心思,唯独不能把他在此刻流露出的沉重悔意当做虚假的。
太深刻了,也太痛苦了。梦魇在与他重逢之初,就不顾他的态度有多么恶劣,自顾自地把自己总是藏得无比严实的心表露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