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得到了些许感触。
以旁观者的视角，来重现自己曾经的经历——虽然重现这一幕的人是个小孩子，这也只是无比简陋的小排练而已——他或许想到了过去。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又在为什么叹息呢？
也只是猜测。有可能是因为，拔出石中剑是还不是亚瑟王的亚瑟王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直接将他带入了辉煌而又悲剧的命运之中……
“——让让，该我了。”
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亚瑟不自禁飘远的心神。
原来是在旁边等着演戏的御主不耐烦了，直接走过来，打算演完了事。
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男人过来的时候，在还有些发愣的亚瑟肩上拍了一下。
就这一个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动作，他自己兴许都没有放在心上。
然后，埃迪就开始敷衍地演不重要的路人了。
“哦——哦，只要能拔出来，就能成为新的国王，我来试试——不行，不行，完全……”
——完全拔不出来啊。
后面的台词应该是这一句。
然而，他心不在焉，又高估了梅林用魔术随便变出来这柄剑的坚固程度。
连一丝力气都没用上。
“咔嘣！”
只听得一声脆响。
道具剑的剑柄直接被他捏得粉碎，剑身断成了不均匀的好几截，整个都成了拼不起来的破铜烂铁。
埃迪：“……”
哈利：“……”
梅林：“……轻点儿啊，埃迪，演戏也不是你这样演的。”
“哈哈哈——”
最先笑起来的反倒是尽职尽责的好“演员”，亚瑟王本人。
冷静了片刻，虽然本来应该由自己拔出来的剑碎成了渣，“亚瑟王”哈利·潘德拉贡的情绪还算稳定。
“哇哦，埃迪叔叔成功了！”
他没有生气，换成其他小朋友，自己的戏份被大人抢了，再通情达理都会觉得委屈，继而一瘪嘴，哇地一声大哭出来。然而哈利也没有哭，他很不走寻常路线地入戏了。
“拔出圣剑的勇者出现啦——”
自觉从主角退为路人甲的男孩儿颇有架势地振臂高呼，前面尝试“失败”的真·亚瑟王莞尔一笑，也把路人乙的角色演了下去，配合着喊道：“出现了——你是什么人？王国内最受人尊敬的骑士都没能拔出的圣剑，真的是你拔出的吗？”
一大一小两个人强行扭转了剧情，还用那般闪亮的眼神望过来，就等着因为一时失误自动升级了的男人接他们的话茬。
埃迪：“……”
他刚张开手，放掉掌心里剑柄所化的铁粉，再啪啪几下拍干净，没想到还闹了这么一出。
从勉强演了一分钟就搞出问题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实在是不适合演戏，都这样了，还要改剧本接着来？
埃迪觉得自己更不擅长临场发挥，反正只是一次私底下的练习，出了问题重新再来一次不就行了，还乱折腾什么……
——对啊，只不过是一次私底下的小排练而已。重新再来一次不会有影响，同样的道理，秉承着玩闹的想法，随x_ing发挥不也很好？
梅林就是这样想的。
“他是亚瑟，先王尤瑟之子！不列颠的子民啊——你们又迎来了新的王。”
如咏叹般的嗓音悠长，又仿佛呈现出不容置疑的神圣。原来，旁观了这么久，借着这个机会，花之魔术师也掺和了进来。
老师发给哈利的剧本上，这里确实有亚瑟王的老师梅林的出场。但是，演梅林的小姑娘只需要戴着兜帽出来，俏生生地说一句他就是亚瑟王，戏份就结束了。
突然加入进来的魔术师也是擅自给自己加了戏，哈利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然而，“加戏”只是针对那个简单无比的剧本而已，在场的另一个人却知道，这句台词是真实的，亚瑟王拔出石中剑的那日，从人群中走出的魔术师，确实说了这句话。
只不过，那时响彻全场的嗓音是女声。女魔术师没有摘下兜帽，只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披风下，没有直面他从高处投来的目光。
这时……亚瑟因为熟悉的话语而略微失神，心中莫名出现的晦涩再一次涌出。可失态也就只有一瞬，他很快就重新正色起来，高声道：“梅林！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胡言乱语。尤瑟王的子嗣，会是这么一个乡野小子？”
“当然。”梅林非常自然地接道：“尤瑟王把亚瑟托付给我，就是为了今天的到来。”
“我们不可能听你的一面之词，花言巧语的魔术师。”
“那你想怎么做呢？”
一言接一语，针锋相对的气势油然而生。并且，他们的对话太流畅了，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仿佛没有加入刻意的表演。
身处之地不像是普普通通的花园，犹如真的，置身于石中剑前。
哈利已经彻底惊呆了，亚瑟叔叔和梅林老师的气势陡然改变，尤其是亚瑟叔叔，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埃迪也被这两个家伙唱双簧一样的表现给弄得很懵。从他们的表情大致能猜到，这番对话可能是亚瑟王拔出圣剑的当场出现过的真实对话，他却没搞明白，他们的下一句要说什么——
“亚瑟，我要向你发起决斗。”
“……”
埃迪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干嘛，入戏太深了？
他用目光来质问，有些怀疑好好一个英灵被跟玩闹差不多的排练给弄傻了。
可是，亚瑟只是微笑着注视他，翡翠般的绿眸清澈明朗。
认真，严肃，敬业地说出关键的台词：
“如果你真是足以让圣剑认可的王，那就接受我的挑战吧！”
埃迪：“…………”
有趣。
巨石之上，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空正中的明日，光晕勾勒在身周，而背光的面庞又因为表情的收敛更显冷峻。
“决斗啊。”
他从巨石上跃身跳下，再看向亚瑟时，嘴角隐隐勾起。
“没有不接受的道理。可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这已经不能算作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演戏了，许久没跟人动过手，主动送上门来的还是一个英灵，埃迪被挑起了兴致，自然也提起了几分认真。
正好，亚瑟也是认真的。
几年来，因为要照顾哈利，英灵始终以实体示人。而在此刻，他的身周卷起气浪，眨眼至极，站在原地的便是身披苍色铠甲的金发骑士。骑士手中之剑竟是透明的，风似乎就是从透明剑身上流转开来。
此乃“誓约胜利之剑”。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他这般说，同时严阵以待。
埃迪的武器本来是枪。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欣然接受的决斗，对方用的剑，他心念微转，便舍弃了枪，换了一个武器。
“既然如此，我也和你一样吧。啧，不用觉得我吃亏，最早的时候，我也算是一个用剑的骑士……没什么好怀念的，只能说，隔了这么久再用用，感觉还算凑合。”
如果他自己不说，没人会想到他最初的武器不是枪，而是剑——这个“最早”，还得追溯到他的老家还在的那个时候，如今不提也罢。
梅林虽然错愕了一瞬，但反应很快。在埃迪沉吟要去哪里找把顺手的剑临时用一下时，他已把自己的剑递了过去。
就是魔术师不好好念咒语，总是拽在手里，找机会举起来朝敌人砸过去的那把剑。
“……”
埃迪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没有满意，也没有排斥。顿了顿，他还是接了过去。
前期的准备都做好了，那么，就是最关键的“决斗”了。
即使不是拼尽全力的生死之搏，但地点还是不能放在脆弱的小花园，梅林寻找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用魔术圈出了一个不会被普通人发现的单独场地。然后，他便作为监督者，与完全没意识到好好的排练朝着稀奇古怪的方向发展了的哈利一起，安静地全程观战。
有刻意保持沉默的因素在内，但，更多的——在观战之时，受到的震撼太过于巨大，身心皆荡，以至于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这场战斗，双方都没有耗费太多的魔力，可造成的声势依旧浩大。
以强硬不容置疑之势让决斗落下定居的最后一剑，从高处落下，仿若劈开了偌大的天地。
迷人眼的风沙掠过，旁观的二人随后才看清，前方不远处，原本平整的土地兀地下陷，以单膝跪地的亚瑟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空洞。
亚瑟王的剑脱了手，飞出了十数米之远，斜c-h-a进凸起的岩石，让那块岩石轰然碎裂。
在他身前，银发男人借来的剑也脱手了。不过，是被他自己丢下的。
他们身上都没有受伤，只是，半跪在地的金发骑士显得更要狼狈，他的气息不稳，却要坚持着抬手，将依旧背光的御主的身影映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