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浦深拿起茶壶,亲自给苏叶斟茶,眼神落在茶汤上,一丝不苟,薄唇微启,“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在非洲不管用。”
“噗嗤”一声,在静谧的氛围里尤其突兀。浅川的脸色不太好看,看苏叶的眼神不甚友好。
周浦深那句“不好意思”,实在是欠扁极了,尽管他语气无澜。
苏叶敛了笑意,点到为止就够了,不能太过。周浦深眼帘微垂,看不见神情。
然而不责备在此时便是纵容,浅川面子挂不住,主动提议道:“不提这些,好不容易见到周先生,便不谈生意罢。听说周先生棋艺了得,不知有没有荣幸切磋切磋?”
周浦深会下棋?这苏叶倒是不曾听闻。也是,她了解的比百度百科多不了多少。
浅川此言,除了掩饰尴尬,也带些挑衅意味,她都看得出,何况周浦深。他微微挑眉,偏头看着苏叶,凑近了些,“感兴趣么?”
苏叶怔,他浅棕色的瞳近在咫尺,似乎还带了银灰色?她的呼吸有一瞬的迟缓。
意识到他转移问题的用意,苏叶眼珠子滴溜一转,冲浅川笑笑,“我对日本围棋倒是好奇已久,但苦于接触不到,可否借机会向浅川先生讨教讨教?”
凌数在一旁,微讶,苏叶和先生一唱一和,看起来熟稔默契,仿若故人。
苏叶如此说,浅川哪能不给面子。
凌数差人上棋盘。
周浦深起身,“坐我这来。”
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她顺利起身,然后他的手在她肩上微微压,往下一带,她便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上,正对着浅川。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排演过许多遍,自然中,带着些许......亲昵?就连苏叶自己,都要误以为,她与周浦深关系匪浅了。被他握过的手指,摩挲着想把那手感搓掉,然而只是徒劳。
开局。浅川表示女士优先。她恭敬不如从命,虽然她不认为她需要他让。
苏叶执白先行。
刚落一子,周浦深沉沉的声音传来,“浅川先生这局若赢了,18区块油田,RC拱手待取。”
寂静的茶室里,除了周浦深,其余人都是呼吸一滞。
浅川抬眼,重新定义苏叶——是否真如他想的,只是一个酒桌上撑门面的解闷陪侍。
而苏叶在想,相同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非洲之所以穷,都是有原因滴~
由上而下,官民共同作用,让我们慢慢说~
我开挂的小苏叶,要怎么虐浅川呢~
小天使,留步点个收藏呗,啵~
Chapter 4
一块油田代表什么,苏叶不了解具体,也知道大概。心下也有了主意。
浅川步步谨慎,棋很稳,布局是典型的“三连星”。苏叶则显得有些随意,落子很快,像是不知道如何思考。
很快苏叶便粗见败势,她却仍是淡然自若。凌数觉得苏叶主动要求对弈过于鲁莽儿戏,他看向周浦深。
周浦深的眼神落在苏叶执棋的手上,气定神闲。
棋子冰凉,苏叶把玩着棋子,将自己超载的热量转移。
对手不足以令她紧张,让她气息不稳的,是她身边的人。
他斜靠在她身后的软枕上,看起来自在闲适,靠得近,呼吸之间,热气洒在她颈侧,盘旋不去。
她这一子思考的时间久了些,润亮的棋子在她白皙的手指间摩挲,迟迟不落。
浅川抬眼注视着她。
周浦深忽然直起身子,手臂撑在她身侧,在她耳边低声说:“想知道故意输棋的后果么?”
苏叶的肩膀偏了偏,离他远了些,落下一子。
浅川盯着棋盘,讶然,“好一个打劫!”
周浦深看她一眼,缓缓坐正。
这下对弈的节奏平衡起来,二人落子速度相差无几。苏叶正襟危坐,偶尔想得入神,也会撑着腮帮子,久久地凝视棋盘。
灯下她的侧脸剪影精致好看,长睫煽动的频率微妙,缓缓地,轻刷过看客的心尖。
垂首久了,碎发落在腮边,痒痒的。苏叶习惯性抬手要拂到耳后,还未碰到头发,就感觉粗粝的指腹从脸颊滑过,不熟悉的触感让苏叶猛地转过头。
周浦深的手正缓缓放下,看到她看过来,也回视她,“怎么?”
他的眼,在光影下愈发深邃了些,看不真切,苏叶目光闪烁,只缓缓摇头。
浅川埋头苦思无暇顾他,凌数却是时刻关注着这边的,苏叶莫名的,有一种被窥视的错觉。
肇事者却闲适得很,捻起手边的茶杯浅啄,姿态优雅贵气。
浅川犹豫许久终究落下一子,“周先生果真运筹帷幄,稍加指点就让局势又复杂起来,妙,实在妙!”
这话苏叶就不爱听了,他那是哪门子的指点?这浅川,质疑她实力的同时,暗讽二人不守规则。
她本想给这位伙伴留点面子,看来不必。
周浦深凑近棋盘,“哦?浅川,五个回合,你就要输棋了。”
苏叶说:“三个回合。”
语气坚定,说的还是日文,显然是说给浅川听的。苏叶落下一子,“浅川先生,注意您的棋了。”
“苏小姐的日文说得很好。”
“谢谢,您的中文也是极佳。”
1对弈时分神,是大忌,平日里苏叶教学难免边讲边下,已经习惯。浅川却很难再回到棋局里。
两回合之后,浅川发现,自己的局已经断了气,无处落子。其实胜负已定,他已经看出苏叶接下来这一子的位置。
但苏叶的手越过那个位置,落在了边上。
凌数上来算目数,苏叶微笑,“不用数了,平局,我记着的。”
“旗鼓相当?”
浅川内心复杂难言,她刻意放弃取胜的机会,下了平局,“让”他一个面子。但其实,凌数微微上扬的语调已经说明,谁都看得出来,她在让他。
这比输棋,更为耻辱。
“苏小姐蕙质兰心,有心了。”浅川一语双关。
她着实已经没有太多耐心,“承让。”
“甘拜下风,”浅川不愿多呆,当即起身告辞,“很晚了,那便不打扰二位了,还是请周先生考虑我的提议。”
末了,看了苏叶一眼才离开。
凌数去送客,侍茶女把茶具重新摆好就屈身出去了,茶室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浦深坐在她左手边,娴熟地冲水,“凤凰三点头”,出汤,用茶托把茶杯放置在她右手前方,左手作请茶的动作。
标准的奉茶礼仪,由周浦深作来,没有侍茶者的恭敬,反添了主人家的贵气。
苏叶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轻敲桌面,才端起茶杯闻香,啜汤赏味。
她娴熟的茶座礼仪落入周浦深眼底,“不知道你还精通日语。”
“那您知道多少?”语气愤懑。
他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太容易,何况一个在他地盘上的中国人。
苏叶的档案显示,她在孤儿院长大,十岁被领养,养母姜蓉如今是拉各斯大学孔子学院中方院长。
她目前是职业七段围棋国手,清华大学本科毕业,在读香港大学研究生,休学在拉各斯大学孔子学院任教,同时还是AIESEC的志愿者。
职业棋手放弃学业屡见不鲜,她倒是一路坚持,学的专业与风雅之物没有半点关系——计算机。
这里面看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孤儿院长大,十岁才被领养的小孩,不大可能有如此高的围棋造诣。围棋界有“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说法,所以基本上四五岁开始打谱,六七岁参赛考段数。在孤儿院是无法做到的,更何况她在十五岁之前没有任何的比赛记录,这更是不可能。
周浦深忽然看着她,“北京,香港,拉各斯……苏小姐的人生轨迹,和周某倒是有几分契合。”
他倒是坦然承认调查过她。苏叶笑,“真巧,周先生还在北京呆过,怪不得您中文那么好,没有香港口音。”
“我的中文老师,是内地人。”
“她一定很优秀。”
周浦深给她添茶,“很优秀的外交官,和苏小姐一样才貌兼备。”
绅士十足的赞美,苏叶听得却不轻松,一声“谢谢”还卡在喉咙,他话锋一转,“智慧要有,小聪明就算了。”
苏叶来时,以为他把她当陪侍女,心里堵得慌,便也想以牙还牙,给他不痛快——有意无意哂笑浅川,打乱他谈判的节奏;故意下险棋,让他不快;又刻意下平局,让浅川连他一并记恨。
这些心思,她掩藏得很好,不曾想被他一语道破——小聪明罢了。
是揭穿,也是警告。
苏叶想了许久还是哑口无言,眼珠子无意识转动。忽而听到敲门声,凌数轻声提醒:“先生,和奇科布议员的会面安排在一刻钟后。”
周浦深应了一声,抬眼看着苏叶,“苏小姐今晚帮了我的忙,不必紧张。”
说罢他便起身,凌数拉了门,他跨出去才回头,“不走?”
苏叶赶紧跟上。
出门上了车,苏叶落了一段行程,知道他有重要会面不与她同乘一辆车,便远远停下了。
周浦深唤她,“过来。”
苏叶疑惑,他不耐道:“手机。”
她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到了车边他递给她一个金棕色盒子,繁复包装里,是一只小巧的白色手机
“我只想拿回我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无所谓,空空如也,她都是记在脑子里。但手机里有不少资料、棋谱还没来得及看。
“你需要保密性能好的手机。”倒是难得解释。
苏叶坚持,“不需要。”
周浦深往里端坐,车窗缓缓升起,他说:“我要与你联系,所以自然需要。”
车子启动,苏叶抓着车窗,“等等!”
她不会这时候与他纠结手机的事,她只是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周先生,阿利茄医院的事,我向你道歉。”
就事论事,在那件事上,苏叶误解了他,理应道歉。
周浦深看过来,目光笔直,“我不接受,所以你先欠着。”
车子绝尘而去。
“苏小姐,您手机里储存的所有信息,都原封不动拷贝过来了。”凌数在身后出声,“我送您回去。”
苏叶犹豫半晌,点点头。
他要与她联系,这句话在之后的几天,频繁地扰乱苏叶的思绪。
苏叶诧异,不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周浦深待她仿若故人般熟稔——他请她去,似乎就知道她不会惊讶怯场;他问她感不感兴趣,似乎就知道她会代他下棋;他坦然承认他调查了她,也似乎知道她不会勃然大怒……
她又何尝不是,本应视如仇敌,却对他莫名其妙的熟稔全盘接受。她理不清思绪,或许她从来就无从拒绝。
他不接受她的道歉,她便欠着。